这娃也有了爹了,也有了家了,也有了姓了,就是小名大家好像商量好似的,都叫他“小豁”。

    木匠一家也姓水,没有人见过木匠的图纸,村子里但凡有人结婚,结婚嘛,总要有张床、大衣柜、桌椅板凳之类,这木匠就开始忙碌了。木匠工作时,主要用到的几件工具,墨盒、推子(刨板用),斧头,尺子、铅笔、锯子等等,所做家具十分简单,只具备基本功用,但这个木匠油工比木工做的好,他的油漆上色均匀,色泽中肯,更重要的他还会妙笔生花,随手一画,花草树木,鸟语莺歌,跃跃然而上矣。他的工作地点就是自家的三间大平房,所谓大平房,因着他这三间房除了木工操作台及一些工具之外,再无他物是也。

    木匠刨板的时候最神奇,那张板肉眼看上去已经平的不能再平了,他还在一遍一遍地刨,推子的背面有一个长方形的孔,每刨一下,就会有极薄的近乎透明的打着卷的木片从孔中飞跃而出,像是在变魔术。木匠的手艺已经是一流,但他还有比手艺更拿手的,那就算他的口才,如果赶上那个村子有个集会什么的,邻居们相约一起去看看,这来回的路程,如果有了木匠,那真是,不要太有趣,真的想象不到,一个成天跟木头打交道的人,是从哪里听来那么多的奇闻,并且到了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搞笑,以至于,在过去了很多年,人们已经忘记了木匠笑话的具体内容,可一说起木匠,大家首先反应的不是他的手艺,而是他的笑话。

    这些跟合一是没有什么关系,合一此刻还在自家书房,四书五经、大学中庸着呢。家里的大几百亩地有长辈和其他兄弟照应着,春夏秋冬除了读书没有他需要操的心,书法是必须要练的,合一的字,如其为人,平实和煦,柔韧少刚,用力精纯,至真至善。从日出到日落,刻苦攻读。

    合一在村中,除了自己家的兄弟们,没有其他的朋友,他怎么可能有其他的朋友!此刻的合一在村民的眼中,正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功不成名不就,只是生在了好人家,天天的什么都不用做,就只知道看书。好在,自己家足够大,兄弟也足够多,他自己反正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孤独。

    眼见得合一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他自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家里长辈们自然要为他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消息一出,乡邻们闻风而动,没几天的功夫,家里边已经有了十几个不同的生辰八字。就当时而言,男女双方在成亲之前是没有见过面的,至于长相如何,脾气秉性如何,两人合不合拍,那全看上天眷顾不眷顾,所以,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千年来,难免也误打误撞的,凑成过鸳鸯,牵对过红线。至于三观一致不一致,倒是次要,那个年代可是讲究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女人,是不可以有自己的三观的,何况是水家这样的大门大户人家,人们可是争着抢着要把自己家的女儿嫁过来的。

    合一此时还不知道这些,他是一门心思先要求取功名的,其他的全都往后排。于是,在一片的赞誉声中,当父母将成亲一事说给合一听时,合一站了出来:“父亲、母亲,儿子感谢父母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操劳,但儿子立志先考取功名,再考虑成家的事情,还望父母体谅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族考虑,功名的事尽力就好,原本家里也没指望你考个状元榜眼回来”,合一的父亲如是说。

    合一自小深受儒家学说教导,对于父母从来不顶撞,他退了出去。接下来的几天,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关就是一整天,也不说话。

    还是合一母亲,想了一个辙,说要不这样,这个媳妇呢该找的找,功名呢,该考的考。合一父亲就没听懂“啥意思?”“你想啊!选好了,要和八字,三媒六聘,这一来一回都是时间,明年不就开科嘛!”,如此这番,其实就是两条腿走路,只是没有多浪费合一一分精力,整个事件似乎与他无关。

    光绪三十年,终于开科考试,合一带着二十年的勤奋和学识,紧紧张张进了考场,几天下来,像打了一场仗。他怀着紧张的心情进考场,又带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家,不是对自己的学识没有信心,是不知道自己的文章能不能够对上阅卷官的法眼,就怕遇上司文郎啊!等到放榜的那天,合一大早就洗漱干净、穿戴整齐、故作镇静,等待着时间。

    你别说这个封建王朝行将就木,摇摇欲坠,科举考试可没有因为这个含糊,自古以来我们整个古老的民族,不管如何的改朝换代,兵荒马乱,哪怕把书搬到深山里,哪怕自己藏身到深山老林,民族的根一直在延续,这是整个民族的幸运,整个文化的幸运。

    确实也没有什么悬念,合一中举了(注意:不是范进中举),这个移民村庄两百年出了一个举人,合一全家当然是最高兴的,合一母亲跪了神灵谢祖先,把自己但凡能叫得上名字的统统感谢了一个遍,庄上扛长活的打短工的,这一天都吃上了大锅菜,带着五花肉的,白花花的大馒头,管饱!全村人敲锣打鼓,给合一披挂上一般只有新郎子才会披挂的大红绸花,众人将合一连拉带拽推到马上,后面跟着一街的人,每个人脸色都笑开了花,像是自己家出了天大的喜事,整整游了半天的街。就是高兴啊!

    一整天的喧嚣,合一云里雾里似乎还不大清醒,自己十几年的苦读,每一天都在攀登,没有觉得苦,也没有觉得累,更没有想过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