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千灵没有想到,她只不过是不愿意用水缸中的脏水洗脸,却惹得老太哭了起来。她心一软,连忙哄道:“婆婆,您莫哭,我洗就是了。”说完她回到水缸旁,屏住呼吸,揭开了盖子,然后紧闭双眼,一咬牙,撩了几下臭水沃面。其实都不用多洗,光是那臭水熏人的气味儿,就足以把她脸上的脂粉气掩盖住了。

    洗完之后,柳千灵立即用衣袖把脏水擦去,她眼角余光也辨认出了水面上漂着的几样杂物:一只泡得发胀的死老鼠,一块生了蛆的烂肉,还有一块发霉的破布。柳千灵强忍着剧烈的呕吐感,冲老太笑了笑。

    老太也低声笑了起来,可是,这一笑,就和中邪了似的笑个没完,杂乱的房屋中全是老太古怪的笑声,听得柳千灵浑身汗毛直竖。

    “婆婆,这么晚了,为何不点灯呢?”柳千灵赶紧打断了瘆人的笑声,四下里寻找着烛灯或油灯。

    老太却连连摆着手:“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点了灯,他们就会来的!”

    “他们?”柳千灵眉头紧锁,“是‘百鬼’吗?”

    “鬼,他们都是鬼,都是恶鬼啊!”老太双手捂着脸,透过指缝惊恐地望着柳千灵。

    看样子,老太的神智不太清楚。

    “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偌大的州城中竟然闹鬼?今夜我倒要看看,那些鬼怪究竟长的什么模样!”柳千灵拿出魔刀,往院外走去。

    “哎,回来,闺女,快回来,别走!”老太在身后招呼她。

    柳千灵踌躇了片刻,还是回到了房内,蹲在老太身前,轻声安慰道:“婆婆,您放心,我不会丢下您一个人的。我带您一起走吧,喏,再往南走不远,就是大街了,街上还有很多行人,那些鬼怪不敢出来的。”

    “不!我不走,我不能走。恶鬼会来的,经常来!”老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握住柳千灵的手,劝道,“闺女,你也别走,我是为你好!”

    柳千灵只得应了:“好,我答应您,我不走了。”她四下环视,发现窗下的旮旯那儿还有一个破蒲团,就去拿了起来,拍了拍,顿时扬起一阵灰尘。她把老太从破衣服堆中搀了起来,扶她坐在了蒲团上,自己则靠着墙壁坐下。

    也许是坐得舒服了,老太脸上生出了笑意。柳千灵趁机和她攀谈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闲聊,柳千灵得知了些关于老太的事。老太姓杨,已经住在这条小巷很久了。这条小巷原本也不叫“百鬼巷”,而是叫“通明里”。不过,一旦柳千灵问起所谓的“闹鬼”之事,老太就会语无伦次,本来颇有条理的神智又会变得不清不楚。从老太混乱时支离破碎的语句之中,柳千灵断断续续地理出了一条信息:原先住在“通明里”的人都是被恶鬼给抓去的。柳千灵不可谓不震惊,这儿可是繁华的飘定城,是从南部进入鹿野原的门户大城,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岭!通明里,也就是百鬼巷,其中都是房屋,也没有什么荒坟野冢,怎么会闹鬼呢?区区几十丈距离,百鬼巷的幽凄和外头街道的繁华简直格格不入,很难想象,这两种情景竟会在同一座城内并存。

    柳千灵决定,一定要弄清楚城中“闹鬼”的真相。

    接着,老太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述说起飘定城的历史。看来她的确是在这里居住了非常久了,飘定城从起初的小镇逐渐发展到如今,她见证了这一过程。过去的人和事,在老太并不利索的脑子里却记得异常清楚。哪里曾经有座塔,哪里曾经有座庙,老太如数家珍,一一道来。虽然枯燥至极,但柳千灵还是用心地听着,时不时问老太几句。渐渐的,老太似乎对柳千灵产生了依赖,说着说着就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枯槁的手很粗糙,手背上满是皱纹和皲裂,手心发凉,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脏兮兮的。柳千灵心头一颤,也紧紧地握住了那双手。老太咧嘴笑了笑,也许是说得累了,竟闭上眼沉沉地睡去了。

    柳千灵细细端详着那副老态龙钟的面容,不知不觉,眼中竟闪烁着泪花,她连忙用衣袖擦了擦。

    见老太睡熟,柳千灵本想悄悄抽回手来,老太却在迷蒙之中一把攥紧,不舍得撒手。柳千灵轻轻叹了一口气,用另外一只手从破衣服堆里翻了一件衣服,给老太盖上。

    柳千灵背靠着墙壁,仰起头来,通过半掩的窗户向外望去,春夜的天空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轻纱,只有明亮的星星才能透过云层被人们看见。看似祥和静谧的夜晚,柳千灵却时刻保持着警惕,担心着那些神秘的“夜行之鬼”。

    如此漫漫长夜,在老太沉匀的呼吸声中慢慢逝去。直到东方破晓,院外那条百鬼巷也没有任何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