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吉甫低声道:“证据,空口无凭,可否有虢公勾结巫教、商盟之实证?”

    仲山甫眉头紧锁,望向方兴,对方同样一筹莫展。

    “此乃要害其一,”尹吉甫道,“太傅虢公这么多年虽恶名昭昭,却有恃无恐,想必历来行事谨慎,不会轻易被人抓住把柄。再加上近年他与天子姑母僖夫人多有苟且之欢,更是狼狈为奸,其势甚大。”

    仲山甫被说中心事,恨恨道:“只可悲那些墙头草般的卿大夫,太保失势之后,便全部倒戈入了虢、虞阵营,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哪还有半点中兴兆象?就连你我这等老太保一手提拔的布衣大夫,也变得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尹吉甫没有正面回答,又道:“这正是要害其二——虢公在暗,我等在明,老太傅虽然欲借太保失势之机除我等而后快,只是苦于没有口实,不敢贸然而动。倘若我等无确凿凭据而弹劾太傅,岂不是授之以柄?”

    仲山甫闻言,一时泄气,瘫坐在地。

    尹吉甫深知这位老友与同僚的脾气,此人正直不阿,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虽然在财政之上是一把好手,但对于权谋之事却不甚通晓。这些年来,大周朝廷上波谲云诡,卿大夫间暗流涌动,若非尹吉甫数次或明或暗保护于他,恐怕早就被虢公长父排挤出朝。

    方兴沉默了好一段,此时方才发言:“尹兄,愚弟沦落南国之事,倒也没少听闻朝中对你的风言风语……”

    尹吉甫倒是毫不意外,笑道:“哦?愿闻其详?”

    “皆流言蜚语罢了,”方兴尴尬一笑,“有人传老太保之失势,乃是尹兄你反水所致,言你与太傅虢公沆瀣一气,故而陷召公于不义……虽有此等闲言碎语,但愚弟却深知太宰之意坚行正,绝非世人所能揣度,尹兄切莫放在心上。”

    尹吉甫连连摇手:“此等言论早已有之,为兄身正不怕影斜,倒是能容得如此恶言。”

    仲山甫也是愤愤:“太宰锐意改革,只得忍辱负重,使得大周国力、军力、财力日渐恢复,劳苦功高,岂是宵小平庸之辈所能评头论足?”

    尹吉甫长叹一口气:“天子心智尚未成熟,又被佞臣蒙在鼓里。当今大周之时政,恶犬拦路,众卿大夫竞相摆烂,我与仲山兄、方贤弟木秀于林,自然成为众矢之的。为了厉天子、周召二公未竟之中兴大业,受点委屈,自不在话下。”

    方兴疑道:“难道说,愚弟流落南国的这几年,朝中众臣们已丧失进取之心?”

    尹吉甫痛苦地点了点头:“上梁不正下梁歪,自从继位以来平定了五路犯周之乱,周王师又先后收服东夷、西戎,天子自信大周乃天命所眷,自然听不进逆耳忠言。而朝中谄媚之士为了讨好天子、虢公,便不吝厚颜阿谀之辞,对其歌功颂德,恬不知耻。”

    方兴忧心忡忡道:“然则,天下远非太平——徐、楚蠢蠢欲动,早有不臣之心;北面诸狄,西南蜀地,亦非太平净土。卿大夫们如此好高骛远、轻敌安逸,早晚必酿大祸!”

    尹吉甫心中一阵惶惑:“四方之患,或许还在腠理;商盟之祸,怕是已在肺腑之中!商朝余孽亡大周之心不死,倘若其与四夷共同发难、卷土重来,大周又当如何是好?”

    此言掷地有声,方兴和仲山甫闻言不由颤抖,各有惧意,只是低头不语。

    一阵沉默过后,尹吉甫见天色尚早,便又挑起话题。

    “二位也不必如此郁结,”尹吉甫不由压低音量,“依我愚见,天子虽然近年颇有自满骄气,但人非圣贤,他毕竟年轻气盛,若假以时日自省,倒也不失为一代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