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玖醒来的时候,正是未时一刻,白晃晃的日光从树叶的缝隙里透进来,映在浅绿色的纱窗上,再配上古色古香的家具,很有几分雅意。

    门外传来两个女孩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姑娘醒了吗?这都睡了快一个时辰了,再不醒,只怕药又要冷了。”

    “药冷了再热就是,怎么,厨房那些人又给你脸子瞧了?”

    “这还用问,绿荷姐你也知道,一府上下谁不打量着我们家姑娘好欺负,就这药,还是我求了好久才肯借我个炉子熬的呢!”

    “他们这是打量姑娘好不了了呢!想当年姑娘外家在的时候,谁不恬着脸凑上来,现在倒一个个拿起乔来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听着两个丫鬟的交谈,纪玖嘴角勾了勾,又闭上眼,几分钟后再度睁开后,眼里一片清明。

    纪玖本是只修炼多年的九尾狐,按照她的修为,本早该得道成仙,但不知为何,无论如何就是打不破那道壁垒,扼腕多年,幸而得到有心人指点,让她先到凡尘经历事故累积福缘,以谋成仙契机,于是纪玖便化身入凡尘,接受那些蒙受了苦难怨恨万分的女性委托,为她们出心头那口郁气。

    江燕如是她第一个委托对象。

    江燕如,今太常寺少卿江辕的嫡长女,江辕本是贫寒出身,因高中探花得了当时的安远伯府千金张氏青眼,很快就娶了张氏,早年夫妻二人倒也伉俪情深,还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姐姐便是江燕如,弟弟叫江慎,许是生产时耗费了太多精力,张氏之后缠绵病榻,不到半年就香消玉殒,江辕伤心了一段时间,终在张氏亡故一年后续娶了恩师的庶女刘氏,很快,刘氏先后产下一女一子,分别唤做江歆如和江憬。

    有了亲生骨肉,刘氏对江燕如姐弟自不如以前,偏江辕是典型的古代大男人,根本不管后院的事,江燕如姐弟的一切都丢给刘氏打理,一开始还好,江燕如的外家还在,安远伯府老侯爷对女儿留下的骨血关爱有加,随时派人上门问候,刘氏多少还顾个面子情,但就在江燕如七岁那年,安远伯府犯了事,不但被下了大狱,且不到一个月,就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江燕如姐弟虽不至于被牵连,但靠山一倒,日子自然不好过起来。

    刘氏好面子,明里不苛待,但暗地里腌臜的手段却短不了,积年累月下来,江慎被养的如同小姑娘般内向,江燕如也是小里小气上不得台面,姐弟两个对比起活泼明艳的江歆如和开朗聪颖的江憬,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处处落了下乘,让本来就偏心的江辕更偏心了几分。

    纪玖来的这个时间,江燕如已经十六了,正是看亲的时候,按照原来的生活轨迹,江家门第不高,但说一门过得去的亲事也不是难事,结果三个月后一次宴会上,江燕如不慎落水,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被京中著名的纨绔子弟陈安之所救,再然后,陈安之会上门求婚,失了清白的江燕如只得含泪出嫁。

    嫁人前虽然过得不好,但江燕如还活的下去,等嫁到了陈家,江燕如才知道什么才是地狱,陈安之是个中山狼,外表玉树临风,内里却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平日里最爱流连勾栏瓦舍,偶尔回家也是醉醺醺的,只知□□和打人,嫁到陈家多久,江燕如身上的伤就挂了多久,而她的贴身侍女,更是被打死的打死,强占的强占,最后一个也没能剩下,她也曾向公公婆婆哭诉,但陈安之能变成这样,本就是陈家父母惯出来的,公公视若罔闻,婆婆则痛骂她她还不如窑子里的姑娘,竟连拢住丈夫都不会,根本就是个废物,不但当着下人的面责罚她,还抢了她的嫁妆,逼她做活,她好端端一个堂堂正房太太,反沦落到要看下人脸色的地步。

    江燕如走投无路,只得回娘家求援,结果反被刘氏绑了送回了陈家,亲弟江慎倒是去陈家替她讨回两次公道,只是江慎生的柔弱,非但没能成事,还被陈家人赶了出去,最后被颠倒黑白的刘氏在江辕面前一通告状,江慎最后被赶回了江氏一族的老家,不到几年就病逝了。

    江燕如求救无门,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下来,才短短两三年,江燕如就生生老了一二十岁。

    而相较于江燕如的凄凉,异母妹妹江歆如却截然相反,江燕如出嫁后三月,江歆如嫁给了乐平侯府二房的三少爷,夫妻两人举案齐眉伉俪情深,不到三年,江歆如膝下儿女双全,夫君更是对她体贴入微,成为临安城里令人羡慕的模范夫妻。

    江燕如偶尔夜深的时候,也会想起当年,如果她没有不慎落水,那么现在她的日子,又会怎么样呢?

    江燕如咬着牙坚持着,她幻想着夫君或许有一天能够迷途知返,但她却不知道,她永远等不到那一天了,接下来几年,陈安之赌瘾越发大了,陈家本就不多的家产很快被败完,一家四口从深院大宅搬到了普通院落,又从普通院落搬到了贫民窟,但就算这样,江燕如依旧恪守妇道,照顾丈夫孝顺公婆,直到有一天,江燕如听到了陈家三口的谈话,才知道陈安之因为债台高筑,已经把她卖给了青楼,别人明天就要上门来带人,江燕如绝望至极,最后在一个大雪天里,选择了在自家大门前自缢身亡。

    江燕如死后并没有直接投胎,而是在阳间逗留了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她知道了让她目眦欲裂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