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茫茫,如吹绵扯絮,扬散在阁外冬夜朔风中,肆虐多时后,随着阁内人微开窗牖一线的动作,立趁势侵入,一时寒激得室内灯摇帘抖,令那坐于室中、拧眉饮酒的少女,都不由微瑟了瑟脖颈,但那最近雪风的开窗之人,却似不知严寒,灯光下倚窗而立,冠玉似的面庞未因风刃侵袭有丝毫波动,如千年清潭不起涟漪,一壁眸静如水地俯视着阁外夜色中披雪行走的身影,一壁抬起右手手腕,将手中握持着的一盅暖酒,缓渡入喉。

    耳听着靴声轻快、眼瞧着身形轻便,甚在行经梅树下时,还孩子气地跃跳了一下,扬手打落了梅梢枝头雪,叉腰笑望了会儿花雪簌簌下落后,又抬起手来,亲自攀折梅花,并命侍从在旁打灯照看着,像是在细细选挑些好看宜赏的……倚窗静看的慕容宣,将盅中之酒,缓缓饮尽,见夜色中的折花人,还未选折好花枝,唇际微勾起一弯浅浅的弧度,似笑似讽。

    ……他这五弟,平素哪里有这样风花雪月的心思呢,想这花是为留赠乔欢而折的,今夜这番好心情,也是因乔欢而来的,乔欢她,不管心底真意如何,明面上,向来最是知道如何让人欢喜的……

    ……他知道,今夜五弟,是从乔家归来,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将五弟与乔欢的往来,一一看在眼中,原依他设计拟想,骨子里向往自由的乔欢,绝对无法忍受五弟的真正性情,在今春真正见识到五弟展露本性、专横霸道起来,能禁锢欺压她到何等地步后,定会心生厌恶,会选择渐与五弟疏离,转投他枝,但,转眼大半年时间过去,乔欢仍与五弟往来密切,且并未如他所愿的,选择与他联手,借此摆脱重重困境……

    ……是他对乔欢性情有所误判,乔欢比他所想象的,还能忍得,还是乔欢她,另有打算,可以走出困局之路,并不止与他联手一条……

    寒风卷吹中,慕容宣反手将窗牖阖扣上,转看向室内正在饮酒浇愁之人,淡笑着道:“你再这么喝下去,就真要醉了。”

    慕容六小姐慕容盈,已是醉意盈眸,从前总是笑如弯月的好看眉眼,因心中愁绪,拧得皱巴巴的,一手支颐,望着杯中隐映人影的温热清酿,含混低道:“醉了正好,醉了……就没有烦心事了……”

    慕容宣知他这妹妹有何烦心事,明年开春,南梁段世子将至京中,此一行,除谈军国大事外,另有联姻之意,若两地能将诸事谈拢,联姻一事能成,南梁既推出世子,父亲这里,唯有六妹与段世子身份相当,若真要联姻,为表诚意,身为父亲唯一嫡女的六妹阿盈,将是唯一人选,而六妹本人,看来是对那远嫁南国、对那段世子,是半点兴趣没有的,自知此讯后,为此闷闷不乐良久,成日郁结于心,难展笑颜。

    “不要喝了,若明日因酒醉身子不爽了,母亲定会怪我这当哥哥的,没看护好妹妹”,慕容宣说着欲取了六妹手中酒杯,却被她扬手一拦,眼睁睁地看着她将一整杯酒尽数灌入喉中,静了静,微笑着道,“若你早先将与乔欢的婚事定下了,现下,也就没有这桩烦心事了。”

    他含笑看着妹妹道:“春日里那阵,看你闹的那阵势,好似此生非乔欢不嫁,怎么后来忽就断了这心思,再也不提这事了呢?”

    话音刚落,就见妹妹在听他提到乔欢后,原就拧着的眉眼,皱着更厉害了,紧咬红唇片刻后,似怨似恨地咬牙切齿,“……乔欢……乔欢……”

    起先两声“乔欢”,像恨不得就将乔欢咬在牙下,咔嚓咬碎,及后几声,却渐轻软下来,混着薰浓的酒意,缠绕在唇齿间,萦着复杂的心绪,越道越慢,像是跌入了忆海里,怔至无声片刻后,才忽又像回过神来,恨恨地将手中空杯往地上一掷,对口中之人恼怒定性道:“骗子!!”

    “是个骗子呢”,慕容宣边帮妹妹擦拭飞溅至面上的酒液,边笑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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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er妹妹话道,“连哥哥都被她骗了不少年呢。”

    慕容盈尚未全醉,仍有清醒意识,听三哥说他也被乔欢骗,直接想到难道三哥也知乔欢与他妹妹小乔的关系,知道乔欢表面光风霁月,好似是个浊世佳公子,实则丧心病狂,是个欺世盗名、悖逆世俗的大骗子?!

    “……乔欢……乔欢骗了三哥什么?”

    半醉的慕容盈,怔怔试探着问道,却见三哥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淡笑着饮了一口酒道:“骗了许多许多,一笔一笔,早晚是要清算干净的。”

    夜已深,被他人念着要算账的乔欢,在慕容宸离开后,许因心事萦怀,许因其他,虽已散发梳洗,但许久都无睡意,一璧温酒独酌,一璧漫漫静望着窗外飞雪,在有一瞬,眼前似飘现过今夜小乔在门前林中一闪而过、隐入风雪中的身影后,不动良久,终是放下手中酒杯,缓缓起身,披了道白狐斗篷,提灯往小乔所在的清辉阁去了。

    已过子时,如此风雪夜里,世人沉眠,处处漆黑,清辉阁中,却尚有些微灯火,倚窗静坐的姬珑,望着指拈着的一道玉笄,回想在今夜昭阳馆外所见,看慕容宸拢抱乔欢在怀,解散了她的发冠,自袖中取出一玉笄,亲为乔欢行及笄之礼,心中冷笑不止,一声声都在笑嘲他姬珑这多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