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我们聊的内容开始丰富起来。

    元宵节前,整个学校里只有我们两个学生,校工每天傍晚夹着烟枪,眼皮子半搭半闭着来点个卯,给我们送来新鲜的蔬菜,领过第二天的购菜单和工钱,然后趿拉着新泥没过旧泥的布鞋下山。

    所以我们能说话的对象实际上也只有彼此,野鸭子,和山鸟。

    连续吃了三天竹笋面之后,我掷开粘胶粘了一半的鼠须笔,拎起廊下的油伞,提议去山里逛逛。

    “阿弥陀佛,怀让大师有言,‘磨砖既不能成镜,坐禅岂能成佛’。噫吁嚱,可否挪动尊躯,一同往峻秀奇险处游之?”我面对一张半看破红尘的脸,不由得双手合十。

    他觑了我一眼,继续转过去看小河里三只野鸭子打架,手随意地搭在膝上一本摊开的书页间,惜字如金:“不去,我还得学习。”

    之前已经听他提过,北平私立辅仁大学的学籍卡是在穿越晋察冀边区一段火线时弄丢的,因此从中统审讯室出来后,由我叔父作保,临时大学才答应让他先借读一学期,通过考核后再续修最后一年的学业。

    “我倒觉得你们这个专业最应该放下书本,多接触接触自然。”我走过去,趁他反应过来之前将他膝上的书一把顺走合上,“我看自然里的社会,你看社会里的自然,这组合简直完美。”

    “罢了,我也没什么必须要看完的书。”他起身,掸掸衣后的灰,颇有些无奈和迁就的意思,“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标本纸。”

    “我给你拿来了。”我从身后亮出一个牛皮纸封,随即补充说,“经过你窗下的时候,顺手,不是偷偷进你房间的。”

    他道谢接过,余光瞥了眼我杵在地上的油伞。

    我连忙又解释:“也是替你拿上的。”

    他浅笑:“其实我也没有打伞的习惯。你去过长沙应该知道,这是当地很时兴的菲菲伞,我觉得很漂亮,就买了一把。”

    “你喜欢收集各个地方的东西?”

    “算不上,只是我一个朋友平常很喜欢把玩些不同风味的小玩意。”

    进山后我就开始后悔。

    民国二十一年南岳始有计划地开发,十三座风光旖旎的山峰连成一线,登游十分便利,到了二十七年,因战乱,管理局疏于维护,许多处山道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和塌陷。

    谢云瞻尚有一柄油伞当拄杖,我仍然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走,眼睁睁看着刚换的新鞋又快要“空前绝后”,心内惆怅,一如山鸟啁啾,被湿润的山风拖得好远好长。

    他每隔一会儿就会有新的发现,扔开油伞飘离山道,撒丫子往野路子上跑,手上的标本纸迎风吹开,哗啦啦地翻响。

    起先我也跟着扑上去,瞧瞧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后来我实在觉得那些令他欣喜若狂的植物在我眼中只有一个统一的名字,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