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许多思不由得想到黄灿。她比黄灿年长两岁又是邻居,但两家关系并不亲近,父母每每闲聊谈起黄家语气都难免含着一丝不屑,也反对她和家庭条件差距大的黄家走得太近。直到高中黄灿进入校学生会和她共事,并在文体方面多次拿奖展现优异,许多思才开始注目她,并且越是关注越是好奇,直到刮目相看。在学校的黄灿和在单亲家庭中的黄灿差别很大,在外她是自信开朗笑容清丽,异性同性缘都很好。谁都看不出来她的原生家庭阴影。于是许多思大大方方与她主动亲近,而后互相欣赏,慢慢变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也是因为黄灿,她才和闫慧赵小玲子相识相好。

    最初成为姐妹团时,赵小玲子提出干脆四个人结拜,还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因为许多思总不接话茬才没真的点香、磕头。许多思觉得也只有赵小玲子才能提出这么幼稚的建议,一辈子那么长,大家家庭环境、个人差异只会越来越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样的誓言,听上去好像在开玩笑呢。

    再者说,玩得好走得近是一回事,她内心里对平凡的闫慧和庸俗的赵小玲子还真没到那个份上。别看平时四人之中她看似发言最有权威,但凝聚友谊的核心却是黄灿。

    “爸爸,黄灿爸爸得了肺癌,我明晚去医院看一下,不回来吃饭了。家里人家送的滋补品我拿几样。”许多思说。

    许母添饭的动作滞了一下,摇摇头女儿说“这下子黄灿有得受了,她一个人又是女孩子,怎么长期照顾病人?”

    许多思说是,对父亲提议“所以我想以后她爸医疗费报销的事我帮她跑个腿,爸跟单位人打声招呼吧。”

    许父喝口汤点头“嗯。我再跟乡长说一下,让单位派俩个人去探视,带些慰问品吧。”

    许母接道“这管什么用?接下来医药费、看护,麻烦多着呢。前两年照顾你外婆住院,妈妈家兄妹三个都辛苦得焦头烂额。而且她爸医疗费虽然是全额报销,但是癌症治疗有些特效药进口药不在报销范围内,她家那个经济状况负担得起?”

    许多思想一想自己从来没有面临过黄灿这样巨大的危机和烦恼,不对比没感觉,一对比自己真的是幸运儿,心里更加同情黄灿,冲动之下说“那该怎么办?妈,我能不能借点钱给黄灿应应急?好歹能帮一把。”

    许母马上坚决地投否定票“你给我打住!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帮了这次还有下次。我早说不赞成你跟她来往那么密切,阶层背景不对等的交往,往往都是由上至下单向付出,那是给自己找麻烦。”

    “妈!你这么说太市侩,太不公平了!”许多思听者别扭极了,懊恼地重重放下碗筷。抛开家庭环境单看黄灿,无论是性格才情都是优秀的,她甚至觉得比自己还强上许多,妈妈怎么能单以出身论英雄?

    许母也动了些气,表情严肃地教育女儿“你怎么能这样跟妈妈讲话?我有说错吗?老黄在单位上跟谁搞得好关系?他就是个刺头。家庭更不用说了,五十岁相亲娶了个乡下文盲,足足比他小了二十岁!也不嫌丢人。条件差异明显巨大的婚姻,肯定是有所企图的。黄灿她妈不就图个城市户口呗?俩个都不是过日子的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闹,黄灿才四五岁她妈不就离婚跑没影了?这归根究底,根源还是老黄头自己为人没半点智慧。我倒是可怜黄灿,但妈妈是怕,这样原生家庭出来的孩子,一辈子都逃不出阴影,与你更无益。”

    单位的同事不出意外能共事一辈子,又住同一栋楼里,各家的鸡毛蒜皮陈芝麻烂谷子都是别家关起门来的下酒菜,许多思念及此,一方面替黄灿难过,一方面在心里警醒自己,以后在单位人情世故要多加注意,以免落下话柄。

    许母还要继续,被许父制止住“同事邻里之间的闲话少讲,惹人非议。我觉得多思有黄灿这样的朋友很好。据我观察,黄灿不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待人接物也应对得体、不亢不卑,小姑娘自尊心强悍不简单呐,这种刚柔并济的性格很难得。老黄那个脾气倒培养出这样一个女儿出来,可见有他长处。”

    许母见丈夫这样说,撇了撇嘴不再说话。许多思觉得还是爸爸有眼光见识,妈妈别看是人事局干部,还是脱不了市井家庭妇女的习气。

    詹医生通过pet-ct等检查,确诊黄父肺癌已达鳞癌四期,并且出现淋巴等多处转移,病情非常不乐观。手术治疗已没有意义,只能进行对症姑息化疗。但化疗对于年老体衰的黄父来说副作用大,过程将是极其痛苦的,效果却很难说。上次女友们来探视,闫慧给黄灿带来两本关于肺癌及护理的书,翻完她心里多少有数。

    其实自从得知之日,黄灿已下意识地做最坏打算,一刻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父亲身后除了她没有别的依靠,她不能软弱。在父亲输液睡着的时候,她躲在医院防火楼梯独自哭泣了两场,但从来不敢在父亲面前流泪。

    面临詹医生几乎等于宣判死刑的结果通知,她仍是深受打击无法面对。无法面对又能怎样?也只能生受。

    她反复追问父亲还剩多少时间?詹医生也只能反复强调个体的差异很大,医生毕竟不是上帝。黄灿这次只得请詹医生将病情以及治疗方案亲自向父亲详细说明,老爷子是个主见极强的人,在他还神智清醒的情况下,任何人包括女儿,也不能替他擅自做主。

    等詹医生拿着病历走去病房的时候,黄灿犹豫踌躇着,最终躲开了这个残忍的场面。尽管明知此时此刻她应该在场,给老父一个最后的心理支撑,可她自己心里的崩塌尚未处理,只好屈从于懦弱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