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以论,盛秋筱的厨艺并非十分精湛,不过寻常烹饪,胜在花样新奇,不急不躁,肯花心思,这在楼里头便算难能可贵。

    沈渊留心观察秋筱神情,对方面上却并没有十分明显的伤感失落之态,如无事人一般调着料碟。绯月也醒着心眼,想想楼下对峙厮闹时秋筱的歇斯底里,不由暗自纳罕盛姑娘的转变之快。

    秋筱快手拌了两盅料碟,一盅向花魁跟前轻巧一推,微笑道:“今天多亏了小姐周全,安排赵妈妈和两位姐姐相救,还劳动了夫人,实是我的不好。夫人屋里我是说不上话的,只好亲手做了些小菜分送,两位姐姐不嫌弃,小姐这儿有我服侍,姐姐们叫小菊伺候着,也回屋里去吃些酒。”

    她目光盈盈,满怀诚挚的感激,郑重起身看向绯月与绯云,垂首俯身福了个礼。两位丫鬟连忙搀扶,称既然两下素来交好,出手相助不过是分内之事,叫秋筱不必挂怀。

    沈渊颔首应允,拉着秋筱坐下:“也好,锅子没什么要伺候的。厨房的人事多忙碌,大约也忘了留下饭菜。盛姑娘厨艺精湛,你们别在这儿了,带小菊回屋里去吃。”

    屋里总不过五个人,却可以说各有心思,两边的主子姑娘说不准是否心意相通,三个丫鬟倒是咂摸出了意味,不约而同应着“是”,一道躬身退下。沈渊一手托着腮,瞧着门扇重又合紧,扭头回来看向秋筱,对方却先一步开口了。

    “小姐是主子,绯月、绯云都是小姐屋里的大丫鬟,厨房的人真敢怠慢,浑忘了她们的饭食么?”

    秋筱拣了筷子,放枚酥点心在花魁面前瓷碟,神态机灵娇俏,鹿眸弯弯,清澈如水,闪烁着点点光亮,竟也有了狐狸之感。

    沈渊等得太久,属实觉得肚饥,正端着大瓷盘,将羊肉卷子下进鲜汤,听见这话不由得开颜粲然:“和明白人说明白话,看来真不是没道理的。难为我肯顾着你的脸面,编了全套说辞,竟都是白费心思。”

    她眼帘也不抬一下,如自说自话一般,专心盯着铜炉。汤里先撒进了一把菊花瓣,皆是洁白胜雪,柔滑似缎,几乎和乳白汤底浑然一体。菊花过了滚汤,有淡淡的清苦味,在满锅荤香中独树一帜,给漫漫长夜之下浮躁的内心添了一笔安静的色彩。

    冷香花魁就守在这样的汤炉之前,发髻半垂,眉目宛然,一身家常的芝兰紫绸衫,挽着袖口,素手执银筷,水雾氤氲终于也使她染上了人间烟火气,从只应天上有的绝色美人儿位置上暂时下来,做个洗手调羹的寻常女儿。

    秋筱笑呵呵受了花魁几句娇嗔挤兑,也挽起来袖口,陪在身边递勺接碗,三两句哄着她好生坐下,瞧着羊肉卷子舒展开,已熟得差不多,又下进几簇绿油油的菜蔬叶子。

    “尝尝那个,知道你爱甜食,我特意给你做的。羊肉锅子滋味浓,我还配了水梨莲藕,清口最好了。”

    沈渊依言动了筷子,酥炸甜蛋丝果然松脆,滋味更是甜蜜隽永,直如浸了满满的糖霜甘露。多食甜食可令人心情愉悦,秋筱随便琢磨出的小点心,此时最能化身慰藉,抚平接连遭受打击磋磨的不安情绪。

    花魁好像并不领情:“水梨莲藕?再加一味马蹄,可不就是三果汤了,还是刚入了冬,你吃多了龙眼,平白犯起胃热来,我才叫绯云煮了那汤给你,两碗喝下去,什么都好了。”

    “明明是和我学的,你倒班门弄斧起来。”沈渊放下筷子,抽了丝帕抿一抿唇角,朝着锅子点点下巴:“留神,那是野羊腿肉,别烫老了。”

    “我看着呢。班门弄斧也罢,反正是我有心记着。”秋筱边说着,边向外捞肉蔬,沥干了汤水码在温过的荷叶大盘,又放下铜勺,改取青花九曲汤匙,为花魁舀了一小碗红糖紫苏粥;“先用几口垫一垫,不然烧了肠胃,喝三果汤的就该是你了。”

    若是旁人,经此一闹,即便不立时三刻啼哭哀叹,也总不会如此镇定,还有心思去关切别人的身子安泰。沈渊起初还觉得,盛氏有几分坚定的心志,是个可堪调教栽培的,然则这个世上,无论何人、何样的好品质,一旦过了一个度,便算不得长处了。

    “秋丫头,你现在是守着我,哭也使得,闹也使得,别做出这副老练持重的样子来。”

    花魁拨着小调羹,一双蘸水桃花眼澄明如月,眼帘双叠褶儿,用青黛妆笔描一道细细的“凤梢”,淡淡搽了些朱砂胭脂,清水芙蓉面孔染就三分媚意。这样的一个美人儿,也不过比盛秋筱年长了五岁,却骤然生了几寸慈爱情怀,嗓音平缓温吞,说出的话语却是带着责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