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别懒着,再去扫一扫门口儿的雪,老爷不多时就要回来。嗳,炮仗收起来吧,夫人交代过,今年可以免了,省得吓着姑娘。”

    除夕吉日,天色未暗,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前早早挂上灯,管事婆子一刻也不得闲,自鸡鸣便裹严实了鬓发,挽起袖口,领着家中下人着手最后洒扫。灶上热火朝天,鱼羊成鲜,先做齐了琳琅菜色送去祖宗祠堂,香烛高燃,阖家祈祷着尚在阵前的父兄郎君平安归来,得吃一顿团圆饭。

    后院正方暖阁里,婆子口中的姑娘方才吃饱,被奶娘抱着睡得正香。主母疲倦了,靠在软榻上小憩,山茶芬芳清淡,逐渐弥漫透彻屋子内外。廊下响起轻微脚步声,踟蹰着不敢上前叩门,奶娘闻得动静,轻手放下襁褓,去与来人嘀咕二三,回头看看夫人睡意还浓,不约而同摇了摇头,道句“晚些再来罢”。

    新春吉祥,且是个太平年,本应该好生庆贺,可为了不惊着婴孩,焰火都能一并免去,更何况一些入不得眼的闹腾?奶娘被老夫人亲自指了陪嫁过来,分分毫毫都拿捏得极尽妥当。

    主母菀青夫人少时是位娇娥,从京城来,血脉高贵不说,自小锦衣玉食,性情格外温柔和善,美中不足在绮年玉貌时折损了未婚夫婿。那会儿总传起闲言碎语,说什么泼天福气到了尽头,世上哪有十全十美都被燕家女子占了去的。

    宫中贵眷地位尊崇,却也管不得百姓人家的嘴巴,空赐下诸多金银财帛,不过得一番感恩体面话。常言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伯爵娘子心疼亲女,尚未再寻得好冰人物色亲事,姻缘便来得似天注定,有爵之家与有功之臣,怎么看都般配。

    菀青嫁到西北,没让任何人看笑话,虽柔弱,亲操家务从不曾落下,阖府上下无一不敬佩出自肺腑。她随将军住在边陲之地,多数时候都是民风淳朴,甚少会翻出什么太惹眼的浪花,很长的年岁里偶尔一两次,都不曾闹至大动干戈,或驱赶,或发卖,干干净净,不留后患。

    才满半岁的婴儿最没定性,睡不一会儿就要哭闹,顺带吵醒了她的生母,奶娘忙叫夫人安睡,自己将小姐抱出去哄。菀青摆手,接过女儿亲自抱着,摇摇头细声细气道早不困了,听见来人说话,只是身子犯懒,没有起来问。

    “是王妈妈来了?何事?”

    主母轻轻拍打襁褓,确实是不得力气,显然,半年的悉心照料没能弥补菀青产后的亏虚,是以令她对这个女儿更加珍视。奶娘愣了愣,随即答是,又听夫人立刻了然:“喔……是不是,余家的不安静了?”

    奶娘唯有点头,将管事婆子递的话转述道起:“余老八气不过,悄悄儿摸到柴房,拿了绳子,差点要将他婆娘勒死,幸好厨房的小丫头去拣柴,看见了,叫嚷起来,才没出大事。”

    “自作孽呀……”主母长叹口气,转而低头向女儿做一个笑脸:“叫管家挑两个得力小子,将余老八牢牢看起来,不许他再胡闹。至于阿施……照看好她的性命,等将军回来再行定夺。”

    主仆两个絮絮低语,只有襁褓里的女婴不知世事,复又酣睡,全然不晓得朝夕之间,自家出现了怎样的变数,还有身后那岁岁年年里,将兴起而无人可抵挡的跌宕。

    高门大院的柴房从来不单为起灶生火,好在年关已至,郎中总是不会闭门谢客的,丫头领着白须老者从侧门入,来去行色匆匆,院子角落随之单独架起一座小铜壶,煮滚了汤药,送到所谓“阿施”跟前,要她好自为之喝下。

    家里小厮勤快,雪扫得很干净,丫头做活儿麻利,来回脚下没打过滑。回话只需要到管事婆子处,奶娘已经在小厨房忙碌,着手给主母准备夜里要用的透花糍。

    “我小的时候,我的婆婆告诉我,她的母亲伺候过宫里娘娘,就是从那儿学来的手艺……”

    奶娘手下调着米浆,和小丫鬟唠起家常,丫头片子们出身贫苦,没听过这些稀奇,纷纷围拢过来帮手,不多时又被灶上的妈妈揪了回去,嫌她们见天就会躲懒,年夜饭还有好些活计没做完——“大嫂子,你也别老惯着她们,闹哄哄挤在这儿,再磕了碗。这不,翠儿这丫头,昨天还打碎了杯子,叫我给骂了。”

    “碎碎平安,有你管教着,还愁她们不长进么。”奶娘乐呵呵端过半碗淘洗好的红豆,交到翠儿手里,让她快去磨了豆沙来。

    天光渐暗,灶间炊烟与暮色融为一体,交织错落,缱绻回旋,寻常人家性子急的孩童已经偷偷点了爆竹,“噼啪”不小心炸开在鸡窝,不出意外惹来大人几声呵斥,撵着回屋去做功课。

    每逢佳节倍思亲,有来自陌京的书信,随着厚厚的年礼,千里迢迢叙写燕伯爵夫妇思女之情。初为人妇那时,菀青每每读过,心头总要泛起酸涩,随着自己膝下儿女成双,更体会母亲慈爱心肠,满打满算着待女儿稍大些,便举家回京城探亲,好叫爹娘也圆一番天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