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笃耨价贵,还是不要进了。成由勤俭败由奢,且我瞧着,渊儿用了也不过尔尔。多供些时兴鲜花,那个闻着不会头痛。”

    冷香阁顶楼上房里,墨觞鸳点着账册,絮絮嘱咐大丫鬟查检香料用度。盐商家里最不缺银子,供得起一个官家姑娘应该有的锦衣玉食。可那些越过了定数的东西,实在不该无缘无故出现在小楼里。

    无利不起早,既有人容许她们用上供规制的香料,必然有其所图。千万别说是臣服于花魁的姿色,一人之下而已,什么样的美娇娘得不到?

    儿时客居在林间山野,住的尚且是陋室,自然没有什么熏香可言,即便是再小些的幼年时期,沈家也少给这个小女儿用香料,怕孩童经受不住。故而曾有一度,沈渊很不适应这种带着温度、或甜或苦的味道。

    后来实在因着病痛,沈渊辗转难眠,墨觞鸳试着端来一座袖珍六角铜炉,不过巴掌大小,只放了一撮研得细若粉尘的安息香,稳稳搁置在床头小柜上。那是凛冬时节,女孩的额头却渗出薄汗,紧锁着眉,腮颊闷红。

    微白烟雾自筛网镂花孔钻出,盘旋婀娜,袅袅而上。嗅着浅芳薄香的微辛味道,又有养母指腹温热,柔和地按着额角,沈渊在不知不觉中通了气郁,潮红慢慢褪尽,沉入了梦乡。

    自那时起,安神香便留在了墨觞家小女儿的房里。墨觞鸳亲自翻检了医书古籍,调配出几个四时八节不同的方子,一应用料皆选上等。沈渊身子好时,跟在养母的书房里读书习字,还能看见几块香料边角,想是选方时,拿在手里好观摩比照的。

    熏香的习惯带进了冷香阁,墨觞夫人进出繁忙,沈渊却有足足四年的时间闭门谢客,漫长而枯燥的日子总要找点乐趣,除了勤练琵琶,也爱钻研香方。内有天生悟性,外有离雪城的提点,一番工夫花下来,倒也制出了几个秘方。

    笃耨香珍贵,色白者更是上佳,苍梧人视为敬神可用,其中最干净无瑕、质密坚实者雅名“羊脂”,向来是皇家大内的贡品。

    这样的好东西,平头百姓用了都有僭越的嫌疑,更遑论出现在贱籍的秦楼楚馆。栖凤来的母女虽身在良籍,旁人可是一概不知道的。沈渊头一次见到这种羊脂笃耨,还是沈涵得了赏赐,自己用不上,尽数带给了她。

    御赐之物不常有,用过几次便罢了。忽地一日水芝叩门,送来一方沉甸甸的重锦叠彩剔红缠枝百子石榴盒,里面铺着双层银鼠灰厚缎,当中赫然躺着两块品质绝佳的羊脂笃耨。

    “夫人说,近身用的东西,还是上乘的好。羊脂笃耨虽然大多上供,外头也不是全没有卖的,只要找对了门路,随时都可购一些来。”大丫鬟笑意盈盈。

    水芝说得不无道理。离雪城开着香料铺子,也和沈渊说过其中一些弯绕,越是珍惜的东西,譬如上用贡品,越有着不可估量的利润,因其彰显着某种阶级优越,不只有爵之家,大批大批的富贾也趋之若鹜。

    如何得来既有说法,沈渊也不多问,安然收下。一收便是许多年,源源不断的羊脂笃耨按时按期送进来,她也悄然生疑,暗中布置了人去查,最后传回来的消息说,当真在城郊有个倒货商人,打通了大内的路子,给好几家都供着货,其中便有冷香阁。

    自己的人手总信得过,于是沈渊再次安了心,亲领着贴身丫鬟研香和料,调膏烘饼。奇怪的反而是离雪城,偶尔一次见了她用此香,还提起自己也可以替她置办。

    沈渊当然不肯,草草揭过便淡忘了。

    带秋筱离开冷香,做客州来,随身没带惯常用的几副熏香方,有新鲜瓜果散着清甜味,沈渊夜里睡得反而更安稳。香者合心为贵,几年的贡香用下来,都没有山庄里天然野趣来得自在,于是乎她越发觉得,就是自己无福消受了。

    早前便是如此,刚入了冬,她便与墨觞夫人提起,羊脂笃耨价钱昂贵,又冒着被人发觉私用贡品的风险,大可以停了购置。养母只是一笑了之,说着都听小姐的,一到了日子上,足量的香料还是被送了来。

    而这次是个正正好的转折,沈渊在州来山庄小住,墨觞夫人终于听进了养女的话,开始裁剪香料用度,首当其冲就是那一味僭越的羊脂。待花魁娘子领着盛姑娘回去小楼,大抵也可以会心一笑了。

    墨觞夫人盘算着香料开支,自己屋里用的却节俭,味道淡到几乎闻不见。不过天气愈发冷下来,炭盆暖炉都点着,的确不适合再烧沉郁绵厚的熏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