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耕作不足以支撑他自诩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更不足以支持家计,几乎山穷水尽时,偶然得了机会在官府谋份差事,即使鸡肋得很,盛明轩也绝不舍得错过。

    浓酽酽的热茶清香四溢,水芝却没奉给盛老太,而是转脸将茶杯给了跪着的沈离枝,为这即将落定的事儿再添一把柴:“老夫人若是想好,就吃离枝姑娘一杯女儿茶,这事儿就算成了。咱们夫人心肠慈善,赎身银子不会多拿你家一分一毫。”

    主仆两个一唱一和,盛老太听了进去,已经心思大动。沈离枝也乖觉,察言观色,适时而动,落下几滴晶莹的诚恳眼泪:“夫人与姐姐都为奴美言,我也就厚着颜面,再多说一句。”

    她眼底隐隐一亮,抬头看了一圈盛家所有人,郑重其事道:“若得盛家收留认女,将来嫁出去,断然不会劳动老夫人、老爷或者太太为我准备嫁妆。承蒙夫人抬举,离枝也能受些恩赏,体己还是攒了一些的。”

    边说着,歌女袖口一落,纤纤素手兰花轻捻,高高举着滚烫的茶,指腹发红发麻也不吭一声,神情柔弱温顺却毅然决然,实是无处不可怜。

    听到嫁妆一事,盛杨氏的心头疏散大半,乐得省下一笔银子。盛老太母子俱是一阵惊讶,再也经不起这样大的好处,不约而同重重地点下了头。

    从盛家人嘴里听到个“好”字是早晚的事儿,墨觞鸳主仆心中有数,沈离枝可是真的喜出望外,一声声“娘”叫得殷勤,若被不知内情的人听见,还会以为她才是盛老太亲生。

    盛老太撒开小孙子,撵着她去找盛杨氏,自己掸平衣角袖子,坐正端足了架势,接了女儿茶,受了三个响头,沈离枝就变成了“盛离枝”。离枝早看出这家人不甚和睦,也分别给盛明轩和盛杨氏磕了个头,给足了这位新上任的便宜嫂嫂面子。

    眼看事成,墨觞鸳自然不想和这家人再多啰嗦,收了赎身银钱,便叫离枝自去收拾收拾包袱细软,跟着盛老太一家出门去。

    离枝始终含泪带笑,挽着盛老太的手臂,低眉顺眼,如温婉女儿状。

    歌女舞姬杂居偏院小屋,上一次有女子被接出去,还是鹭娘出嫁的那回。路上经过那间关押过她的废弃柴房,离枝害怕得很,刻意加快了脚步,差点叫盛老太一个跌咧。

    “娘,我进去收拾一下。这都是窑姐儿住的地方,屋子里头很不干净,您和哥哥嫂嫂不好进去,委屈您老人家在这略等等。”到了自己屋门口,离枝停下脚步,低下头讨好地与盛老太交涉。

    盛老太起先不愿答应,非要跟着进去,美其名曰帮忙,实际是怕离枝私藏了什么值钱物件。倒是盛杨氏听了进去,忌讳着窑姐儿肮脏,出手拉住婆母,叫离枝快去快回,别耽误了他们的大事。

    “你倒做起你婆婆的主来!”盛老太眼见离枝进了屋,门一关再什么也窥探不到,急得狠狠啐了盛杨氏一口:“她认我做娘,就该和那小蹄子一样,把银子都给家里,我要不盯着,她要是藏了什么好东西,吃亏的还不是我们盛家!”

    “行了,婆婆,你真当她好拿捏,我看比二妹妹也软不到哪里去。你当心为了几个钱将她逼急了,到了李府再说出什么来。”

    吵了大半日,盛杨氏早就厌烦了,专门挑最要害的地方,挤兑了盛老太一句便罢了。盛明轩也巴不得息事宁人,拉着母亲远远走开,自到一边去嘀咕。

    歌女的居所拥挤狭窄,离枝坐在冷硬的大通铺上,身边堆满了杂七杂八的衣裳裙子。她明明只是说了几句话、磕了几个头、陪了几张笑脸,浑身的力气却好像都被抽走,一下也不想动弹。

    一切都是墨觞夫人的安排,也可以说是她自己争取来,可事到了临头,离枝才意识到,远远不是给人做妾那么简单——盛家,分明就是虎狼窝,用她去表忠心之前,非要先榨干她身上的油水不可。

    然而亲已认下,绝无退路可走,墨觞夫人也不可能容忍一个小小歌女得了便宜又卖乖。听着屋外的动静,离枝的心头愈加酸楚,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姐姐?离枝姐姐,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