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半车是些谷粟、菜干鱼鲞,还有个扎裹严实的大口袋,并个四四方方、罩着灰布的竹编笼子。

    方二管事道:“庄主特意交代了,旁的都是寻常东西,唯独这两样儿是对小姐的心意——”说着解开那大口袋,里面赫然两只鲜美肥壮的野羊。

    “山里宽敞,野物跑了大半年,正是肉最鲜的时候,咱们庄主前儿个进山打猎,猎得了几头,挑了最好的给小姐送来,炖汤烤肉、涮锅子都美得很。”

    州来的人办事一向最周全,羊肉性温热,冬天吃起来最合适不过,尹淮安的心意恰如其分,方管事说话也爽利,高喉阔嗓听着敞亮。

    沈渊心里感动,笑道:“难为你家主人记挂,这么冷的天还进山去。烦你回去替我多谢他。”说罢招呼来丫鬟小厮,好生卸了车收进窖里去。

    “不敢,不敢。”方二管事连连点头。这是个典型的黝黑山里汉子,却并不瘦削,笑起来脸上堆得满是皱纹。他又指着那灰布笼子,乐呵呵的表情颇有几分像他爹老方头:“还有这个,小姐请细瞧。”

    方二管事搭手一扯,笼子里扑腾几声响动,竟是一对灰褐毛皮、巴掌大的小野兔。外头空气冷,灰布严实,小兔儿乍没了遮挡,抖抖耳朵,扑棱几下就缩回了干草堆里,警惕着眼神向外打量。

    女孩家多喜欢这些小动物,小阁主惊喜地“呀”了一声,几个丫鬟也被吸引过来,方二管事献宝似地端了笼子,又道:“小子们顽皮,上山掏了兔子洞,老兔子不晓得去了哪里,小崽子活了两个,庄主说,正好一并给了小姐,养着解闷。”

    沈渊召唤绯云接过笼子,满心欢喜地逗玩了好一阵,小兔儿约莫刚满月,浑身的毛皮油光水滑。方二管事说,老兔子大概是头一回下崽,糊涂鬼一样选在寒冬腊月里,庄上的小子们掏出来时,五六只小兔儿已经冻死了大半。

    “等带回去,庄主看着怪可怜,就让留下了,养得了精神才送来。”

    方二管事的揣测言之有理,沈渊点点头,看着两只小野兔眼珠晶亮,呆头呆脑缩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估计是路上颠簸吓着了。她挥挥手,吩咐丫鬟先带下去:“外头太冷,放到屋里去养着。”

    天朗气清,虽然空气凉,阳光却实实在在地干净空明,几乎有月辉一般的澄澈光泽。小院被谷粟黍米一装点,立刻多了烟火气息,像极了诗词中所得见的悠闲安适境界。

    沈渊抬头看着蓝宝石样的天,心里也暖,少有地疏散了心境,客气向方二管事道:“劳动方二爷走一趟,本该留你一盏茶,奈何是在这样的地方,只怕留了你,回去会叫你家主人挑眼。”

    “小姐客气,咱们替主家做事理所应当,哪里敢讨功劳。”方二管事又打了个千儿,招呼仆役三五聚回车前,“老爹有叮嘱,庄务忙碌,务必早些回去,路上赶一赶,刚好够午饭,就不打扰小姐了。”

    两下各有恰到好处的说法,沈渊吩咐了绯月好生送一送,又去屋子里瞧了一眼,炭火烧得暖和,两只小兔儿已经睡着。今年她不下来过冬,后园的屋子平时无人居住,便打发了小丫鬟,将兔儿暂且送去琴阁养着。

    绯月与绯云陪着,在后园的屋子里小坐片刻。绯月拣了火筷子,拨着手炉里的炭灰:“姑娘喜欢那兔儿,怎么不带回前边去?玳瑁是调皮,可到了冬天也开始贪睡,老实了不少,奴婢们再留意看着,不会扑了兔儿的。”

    “何止喜欢,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沈渊守着炭盆焐手,难得眼角眉梢都是真心实意的柔和,“前面楼上暖和,人也嘈杂,能养着一个玳瑁,那是它自个儿机灵,不会被外人欺负了去。”

    她看一眼窗外,接过重新烧好的手炉,继续道:“那小兔儿呆呆傻傻的,那么娇弱的一团儿,养在前面,人多手杂,反而不好,我饶是再喜欢,也该先为着它们周全。再者说,兔子大了难免活泼,夫人每日操劳,没得闹得不安静。”

    绯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天气一冷,姑娘要养病,没精神玩什么猫儿兔儿的。盛姑娘每日都要去琴阁,请她照料着就是了。等开了春,小兔子长大一点,姑娘再过来玩儿。”

    绯月临窗撩一捧铜盆里的水,洗了手上沾的炉灰,从腰间抽出帕子擦净:“姑娘说的明明是兔儿,奴婢听着倒像在喻人。果真,人还是要多喝墨水,说话才不落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