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离雪城的婚约,沈渊曾做设想,却从未认真报之以期待。

    儿时所见的惨状历历在目,至后来居住冷香阁,耳濡目染,人事初通,骤然明白所为何由,恐惧便印刻在骨髓里。因了家计艰难,她不得不说服自己露面于人前,拨弦奏乐,低吟浅唱,心里还是不愿的,才会万般纠结辗转,对着外客难有好面色。

    头几年,她常生出幽怨,暗恨天道不公,世人各有各的恶,自该各有各的报应,为何偏要这样磋磨于一个小小孤女。明香姑娘的陪伴不足以开解,至多让小女儿家维持表面天真。

    似乎也只有离雪城,温文尔雅,敦和谦恭,出现的时候不算晚,一切还来得及。他是男子,相处不似明香,本有许多不便的,然而多年下来,沈渊与之愈见亲近,心结也疏散许多。

    借雪城之名,小小地应付一下观莺,应该不过分吧?

    沈渊如是思量。

    “我知道,你们说我张狂,可我也不愚蠢。”观莺咯咯笑起来,杏眼波光流转,“好姐姐,你想立下婚约,与谁?那姓离的小郎君吗?”

    “自然。”沈渊颔首,不动声色。

    不知怎么,对着观莺的眼睛,冷香花魁止不住心生慌乱,难忍要挪开眼睛的冲动。相处不长,她深知这个女子泼辣、刁钻,圆滑世故,被欲望所驱赶,一次次自甘堕落,临到头却难得清醒了一次。

    细微的情绪变化被观莺捕捉,她盘起腿,一手扳着脚踝,一手弯曲搭在膝盖上,不屑道:“姐姐别慌张呀,我随口一说罢了,那小郎君面皮生得好,性子又温柔多情,我看了也喜欢。你有你的手腕,他有他的算计,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不过么,姐姐可想好了,日子都是自己选的,到时换不得庚帖,一腔热忱错伏流水,哭都没地儿哭去。”

    沈渊如遇雷击,脚下一步踉跄,险些要倒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离雪城的克制与疏远,向来被妥善隐藏在彼此之间,对外,两个人从来是心照不宣,维持着相知相许的佳话。

    “手腕也好,算计也罢,既然是天生一对,自然换得庚帖,成得姻缘,不劳你费心。”花魁犹作镇定,直接转过身去,目光飘忽游移,盼着能随意落在什么物件上,左右不要与观莺直视。

    废弃柴房里杂乱无章,却没有一处可堪落目,沈渊不免烦躁,来回原地踱着步子,假作漫不经心。见此情状,观莺拍腿大笑,几乎绝倒:“行吧,行吧,小姐高贵,我是个卑贱之人,说不得你。只是啊……”

    她故意停顿,一双眼睛盯在花魁后背,直勾勾的目光炽烈火热,沈渊甚至能感觉到灼烧。

    不知不觉间,局面被扭转,无人说得上缘由,观莺轻轻松松占据了上风,沈渊却逐渐败落,只有努力避开目光的接触,才能靠着定力勉强支撑。花魁主仆三个都记得,当初一夕之间,观莺上位头牌,是靠着惊艳的月琴绝技,唱腔娇媚柔婉,直叫人化骨醉肠。

    这样的好嗓子在花厅里,在高台上,都可成为令人眼前一亮的宝藏,而在陋室里,在杂草中,只会是割人骨肉、摧人心肝的淬毒刀刃。

    “姐姐不好奇,我想说什么?还是姐姐害怕听到了,会让自己伤心欲碎、肝肠寸断?哈哈!我看不至于吧,你聪明,也不是那痴情不渝的主儿,有亲娘疼着护着,犯不上和我一样,在男人身上跌了跟头。”

    观莺自说自话,时不时拍拍巴掌,制造出更多动静。憋屈了十几年,她一直唯唯诺诺,为了生存下去一次次曲意逢迎,奴颜婢膝,逐渐将自己推进深渊,却在噩梦临开场的一刻得到救赎。

    墨觞晏,这个冷香阁中最快乐的女子,也有着难以言说的身不由己。观莺纵意风月太多年,不敢说深谙人心,只是看破男女是否有情,于她轻而易举。

    初次听说离雪城,她很羡慕病怏怏的花魁,嫉妒得眼绿,可很快,当亲眼见到这个人、见到他们相处,她一下释然,原来所谓金童玉女不过虚与委蛇,逢场作戏。抛开是否心有灵犀不谈,这两个人说着爱恋,却连对彼此产生肌肤之亲的欲望也没有,当是糊弄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