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从前还说呢,她这名字意头可好可坏,没成想,竟落了个一语成谶。”

    廊檐下阳光和暖,不远处的梅花香气尚在,沈渊手中转着珠串,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和盛秋筱闲叙:“如此说来,反而是我说话没轻重,害了她。”

    冷香阁的宾客散了,难得暂且安静一个午后,许是腊八年节的气氛里,没有哪个心宽至此的,抛家弃友跑来一座青楼。花魁娘子不必见客,却也没闲着,帮衬墨觞夫人照应里外调度,给一整天开了个好头。

    盛秋筱是眼下最抢手的女子,被客人请了去,午饭时候方归,完美错过花魁与许琴师的一番言辞博弈。许锦书的确单纯,冷香花魁的伪装也淋漓尽致,两个人相对而坐,有说有笑地用完了早饭,琴师没听出小阁主的弦外之音,沈渊也以失败告终,无法阻止这情窦初开的女子一厢情愿、深陷其中。

    “小姐这是哪儿的话,名字是她生身父母给的,处出从哪儿来,也是她自己说与我们听,怎么就成我们的不是了。”秋筱陪坐在栏杆上,手中绞着帕子,团团作一朵莲花状,嫣粉颜色透着清新,恰如其人。她抬头看看天,晴朗得像刚淘洗过,又半开玩笑道:“我只诧异,真是低估了咱们小姐,连元治安官那样铁面的人,也能被你说动。”

    花魁伸出手指,佯作嗔怒点点秋筱额头:“惯的你这张嘴,要是在外人跟前也忘了形,可怎么好。”

    “自然不会。也只有守着姐姐了,我才敢多说几句话。”秋筱淡笑,纤纤指尖微松,那团莲花便散开,“姐姐是如何与锦书说的?这事儿瞒得过一时,可早晚会被她发觉。”

    盛氏的担忧也是沈渊所想——“哪还用你说,若是我心狠一点,今儿就索性和她挑破,长痛不如短痛么。”花魁娘子蹙起眉尖,回想早上丫鬟寻来锦书,还是不变的妇人打扮,“可是,看她那样高兴,憧憬着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到底是犹豫了。秋儿,若是你,会如何选择?”

    “大约,会和小姐一样吧。日子够苦的了,何必再添上一份。”秋筱似乎格外喜欢仰视太阳,眯起眸子盯着不放,刻意避开花魁眼中的探寻,悠悠道:“真不敢想,有朝一日真相浮于水面,锦书会否肝肠寸断。”

    沈渊默然,想起元治安官和自己说的话,似锦书这般的女子,骨子里除却心地善良,或许也比想象中要更加坚强。

    可……究竟是坚强,还是难得糊涂,强颜欢笑?

    花魁最担心的便是如此,万一许锦书听得懂话,却因藏着说不出的缘由,不肯在自己面前掉下眼泪来,一群人彼此心知肚明,又互相逢场作戏,长此以往又当如何?

    “那么,如果换作你是锦书,知道了真相,你会如何做?”

    沈渊忍不住问,希望通过另一个人得到更接近于真实的答案。或许自己真的太闲了吧,她想,当着元大人的面,也说了和许氏的关系并非最要好,怎就忽然自作多情起来,替别人碌碌操劳了。

    秋筱的回答像经过了强烈的挣扎:“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被骗了,这样的男人,我还不稀罕……”尾音还飘在空气中没落地,她看见花魁娘子桃花眸亮晶晶,饶有兴致盯着自己,立刻改了说法:“不过么,身为女子,真的一腔热枕被辜负,自然是会难过一场的。”

    “你不老实,盛秋筱。”沈渊每每勾起唇,必然酝酿着某种看破不点破的狡黠:“当着我,你不用伪装,你还没张口,我就知道你是怎么想。”

    她竟忘了,盛氏是何许女子,聪明,温柔,大方,明明鬼主意多得很,偏要在自己跟前做出一副乖觉的、笨笨的样子。其实若有别人来问她,答案也是大抵相同的——盛氏总爱自囿于囹圄,不肯被世人发现她丁点不容于俗之处。

    果然,秋筱不敢再看日头,顺从了她的眼神,低下头继续摆弄手帕:“姐姐这么说,我无言以对。你我都心知肚明,女子活着本就辛苦,更莫提一句祸从口出。身在冷香,得一席容身之所,已经知足了……说句不中听的,不好过落进春檐巷,任人作践?”

    “别再提春檐巷了,那种地方,口里说得多了,心也会不干净。”沈渊岔开话,抬手遮一遮冬天午后也逐渐强烈的日光,“既然你知道,祸从口出,也不想为其所累,就要记住,无论对着谁,都不应当完全放下警醒。除非这个人,肯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于你。”

    盛秋筱习惯了噙笑听花魁说话,冷不丁入耳这样一句,笑容在脸上变得尴尬不合时宜:“姐姐……怪吓人的,不说这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