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早就不记得西北风味,只当栖凤是故乡。我忽然想起来,若观莺尝到家乡味道,是否会幡然醒悟,悔不当初?”

    沈渊笑笑,言归正传:“单说我自己,是真的不喜欢观莺。这地界人人都想攀高枝,何苦来的去害别人?算计我一次倒也罢了,我终究平安无事,可以不计较,可淮安,这种人若留在身边,谁知道天长日久,会生出什么心思来?”

    尹淮安沉吟良久,迟疑着点了点头:“她,实在做得过分了。那么阿渊,依你所见,应该让她何去何从?”

    “人是你救的,自然你做主,我拿主意算什么。”沈渊不接话,将问题丢回去,“不过么,人都送回去了,总不好立刻翻脸,直接要将她赶出来。淮安,你是能成大事儿的,远远用不到我为你筹划。自然了,你若想留下她,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只是好生安排人盯着,别让她那副笨肚肠又生出坏水。”

    “只有一样,”冷香花魁稍停顿,抬眸又道,“听人家说,她去了春檐巷才几天,却几次三番逃出来,宁死不从的样子。还在我楼里的时候,也没人绑着押着她,她反而像认命一般。”

    这天的茶是单枞水仙,尹淮安爱饮,沈渊却不怎么习惯,只挑着糖酥胡桃甜甜嘴。州来庄主已经毫无醉意,见主人家将话说到了份上,也知自己是没法如愿躲清闲了。

    “本来只看她可怜,听你一说,怎么好像引狼入室一样。什么巷子的,我也有所耳闻,难以想象她是怎么逃的。”举着茶盏,尹淮安不断摇头,“看来这冷香阁哪里是温柔乡,分明藏龙卧虎,人才辈出。”

    男子特有的嗤笑听得沈渊没好气,毫不客气便是一个白眼:“淮安庄主这话什么意思?若是轻视,那等来日冬至,蓼尘丫头登台献艺,你千万不要来凑我的热闹;不过么——若是怕了,只管开口,我自当为朋友分忧,将观莺手回来,免去你的麻烦。”

    激将法摆在了明面上,尹淮安拿沈渊无可奈何:“你现在真的是,连我的情面也不肯给了。还是要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心中有数。不早了,我得回庄子去了,哪天你想来,我随时恭候。”

    “这样着急么?晚上有侍郎豆腐和茶盐鸡脯,难得做一次,你不留下来和我吃一杯酒?”沈渊口中说着宴客,却没起身挽留,反而是玳瑁猫儿跑了两步,在州来庄主脚下喵喵叫着打转。

    尹淮安弯下身,抱起猫儿掂了掂:“出门的时候不知道有这事,只怕醉酒伤身,已经叫厨房备了清淡落胃的菜,只能推辞你一番好意了。况且,家里住进一位心思不纯良的客人,未免下人难做,我还是早点回去吧。”

    沈渊淡笑莞尔:“这才叫不巧,罢了,那我不留你,傍晚怕要起雾,回山路上要小心。”

    “自然。夜深雾重,道路难行,阿渊也多将养,少行走,万事只消告诉我便好。还有一事……阿渊,”州来庄主脚下顿了顿,眼神略微闪烁,“依你看,这位观莺姑娘,与阿梅相比,如何?”

    “什么?”花魁妙目凌厉,直直瞪向尹淮安,“我可以当作听错了?温梅再不好,总是大家闺秀出身,烦的糊涂事也都落在自己身上,可曾存心将谁往火坑中推?”

    她意识到某些严重的东西,言语也开始咄咄:“尹淮安,你要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劝你不要妄想。你觉着她们可怜的模样很相似,是不是?那我就来告诉你,同样是咎由自取,我宁肯你重新接纳阿梅,也不愿意被观莺弄脏了你,糟蹋了庄子。”

    “我晓得,我晓得。”尹淮安仿佛无力招架,耳根隐秘地泛起淡红,幸而没被沈渊察觉,低头抚着猫儿背毛掩盖尴尬,“我想过……如果那时候,也有人出手相救,或许阿梅不会一错再错。”

    “你还是放不下。”沈渊自觉失态,“我和你道歉,不该这样同你说话。你是好心,会有好报。我不说更多了,等天气好的时候去看你,冬至也会亲手做一盏八宝擂茶,等淮安庄主赏光。”

    尹淮安还似如梦初醒:“你的茶做得好,我当然要来。今天怪我,惹得你气恼了。”

    说罢,州来庄主放下玳瑁,颔首致意过便告辞了。还没出院门,正瞧见小丫头在打井水,泡发金灿灿的干虾仁,还洗了一把嫩绿莹白的小葱,果然是要烧那道以鲜著称的菜肴,只怪自己没有口福。有微黄的天光照下来,温馨又静谧,世道纷乱,人心不古,和他那庄子比,一方小院更如世外桃源。

    沈渊的话不中听,却如一记重锤,好生叫他反思。那个名叫观莺的女子,第一眼见到的样子太像温梅,同样狼狈,同样凄惨,眼神中对于获救的渴望令人不忍卒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