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乔最近下了班,都爱在报社门前的小摊子前坐一坐,多坐几秒,便能有回家面对陈家少爷的勇气。

    她捏着手里的调羹,戳了戳碗里的小馄饨。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下来在她这撞得南墙没有让陈廷回心转意赶紧离自己有多远滚多远,反而还生出一股子锲而不舍的劲头来,把追自己当成了一项长久的事业?

    三乔这边兀自懊恼着,却发现墙角边有个人行迹很可疑包得严严实实,正朝自己招手。三乔以为是三蹦子,便走过去,谁料,那人一把搂住她,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一个小巷里。

    “你……”那人简直是拖着她走,男人身量高大,可是脚步有些虚浮。

    三乔被放倒靠在墙上,黑暗中,那人脱去了面罩,迎面是眨巴着的大眼睛,余司礼眨了眨眼:“是我,余司礼……”哐当一声,余司礼头超前靠在三乔肩上,“你看,我又来求你收留了。”三乔一把推开他,“我不是慈善机构。”

    余司礼翻过身,坐靠在墙角:“我没地方去了。”

    余司礼看着三乔的小房间,啧啧称奇。“这比北京那大院瞧着精致多了……”说着翻了翻三乔搁在手头边的书“红与黑哎呦这名字起得好,色调好看……”三乔快速把书从他手里抽走,递给他一本书,说“你现在应该瞧瞧这个……”余司礼一看“伤寒杂病论”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本痛打落水狗呢!”

    三乔坐在藤椅上看着他说:“这次我们约法三章,你没受重伤,所以床是我的,被子是我的。你睡地下。我顶多收留你一个月,还有,警告你小心处事,陈廷就在隔壁。”余司礼突然来了兴趣,凑近了说:“三乔呀,你们这还没结婚,他看你看得这么紧,结了婚可咋办?”说完笑了笑:“我看他是个实诚人,这些年对你软磨硬泡,追着你天南海北的,我瞧着都觉得不容易。”

    三乔望着夕阳,久久说:“可是他不爱我……”身后响起余司礼的嗤笑声。“爱能值几个钱?爱能顶饱吗?爱是世界上最虚伪的东西,最易变的事物,求什么都别求爱,三乔小傻子。”余司礼从三乔身后摸摸她的头。

    三乔甩开他的手,“你知道达令珂为了你自杀了吗?”这会余司礼换成了冷笑“为我自杀,她那是自家哥哥逼着流产,从楼上跳下去了。”

    “啥?”三乔不淡定了,“你把人家姑娘整怀孕了?”余司礼白了三乔一眼,“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其实挺像的三乔腹诽道。“那是她自己玩出来的私生子,本来还指着我接锅呢!”三乔不信,就算事情是真的,可那个小姐眼底里的情谊是真的,于是乎,她决定离余司礼远点,便打点了自己的行李,去三蹦子那住了。

    三乔在北平曾有一段落魄日子,跟着众人大被同眠,都是一起去考北京的朋友。男女都有,他们在深宅大院的偏房里日日聊着理想,谈着文学。她总是笑眯眯地听着别人说。这也是陈廷见着余司礼时分毫不意外的缘故,比那更乱的他也瞧过。

    不多日,三乔听说那些人都到了上海要办一场聚会,她乐呵呵的跟着明礼去了,众人里现在有报社主笔,有留学归来的学子,大家说得酣畅淋漓之际,少不了酒助兴。大家都还穷,外边餐厅的洋酒太贵,三乔想起来,陈廷的储酒柜里有许多好酒,便提议大家上自己家去。

    轰隆轰隆的拍门声吓得三蹦子一跃而起,迎接他的是面色跎红的三乔和一众人,三乔这天走的时候专门穿着小皮鞋,和碎花旗袍,如今东倒西歪躺在沙发里,指挥三蹦子取酒。

    大家围在客厅里,边喝边聊。三蹦子取完酒,附在三乔耳边说:“姐,你是不是又收留余司礼了……”

    被这阵势吓到的还有余司礼,他今早被三蹦子撞见,听到震天响的架势,他心底里有些彷徨,这是不是三蹦子把警察给招来了。

    余司礼打开房门,探出脑袋看向客厅,一帮子人在吃吃喝喝,他转身关上门,余司令最近可没瞧见过这么多人,社交场里混大的人一看见一群人便由心底生出一股子亲近之感。他刚扫了一眼,都是自己不认识的文学青年。

    其实余司令一向看不起文学青年,但这不是憋得太久了些。

    三乔瞧着坐在人堆里嘻嘻哈哈的余司礼陷入了沉思,她觉得余司礼最大的好处在于从不拿捏架子,从善如流,到哪是哪种样子。明礼跟着一众人讲着中国这些年来的惊变历程,从义和团运动讲到如今的文学革命,三乔不知道余司礼能听懂几分在那瞎凑热闹。

    夜深了,众人沉沉睡去,三乔酒醒了不少,却不见了余司礼。月光下,少年窝在三乔的书架下,抽着烟,一张刀劈斧凿的脸被映得半边阴沉半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