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始,便是纷扰不休的,这似乎也预示着这个冬日会很冷酷。

    朔日大朝会,阁臣奏毕,又有太常光禄等启岁末祭典事宜,鸿胪再请倭国进使,女皇终定年末宣见。宁尘以为朝会就在这般琐碎中过去,但凤阁舍人张嘉福具表上奏终打破了这份祥和,他进王庆之等数百百姓的联名上表,请立魏王武承嗣为皇太子。此言一出,朝堂窃语声四起。

    似乎女皇也被突如其来的请奏弄懵了,见群臣中已有数十跪请者,女皇瞧了一眼站于前的阁臣,忙一拂袖问“长倩以为如何?”

    “皇嗣废立乃国之诸重,怎可轻较,今国祚稳固,皇嗣早已确立,万万不可行这祸乱之举啊”岑长倩跪倒拜服,有跟着拜倒下去者。

    女皇再一抬眉,宰相格辅元回,亦称不可,并大言张嘉福之党的祸乱之心。

    宁尘被这样的争议惊到了,上朝不多的他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如今跪倒一片,自己突兀的站着很是不舒服。他刚刚为自己找到站着的理由,一切陷入了平静,女皇却走了,走时没留下只言片语。

    殿上噪杂声起,宁尘左右看看,并不是自己一人站立的,似乎站着的也都是平日里少露头的,豆卢老头给来一个眼神,宁尘回以尴尬的微笑。不多时,一个女官自一侧出来,只高声言了一句“请诸公散去吧”

    在回府的路上,宁尘钻进了豆卢老头的锦车。两人闲说几句,当老头问起宁尘的看法时,宁尘只摇摇头,而豆卢老头却言,早前他就听到过风声,今早武承嗣又未上朝,所以豆卢老头已有所觉。

    再宁尘又派了人去请武凌,二人于擒云轩相谈良久。

    第二日王庆之甘露殿觐见女皇,王庆之躬身恳切言“今拥天下者,乃武也,怎可以李氏为嗣”

    下站的是回南迁事宜的李昭德,他怒气盈然暴跳曰:皇嗣,陛下之子,当传天下于子孙以为万业,岂可以侄为嗣?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的”

    女皇听完二人言语,摆摆手,二人还欲再言,已有女官制止,唤来庭尉,二人方离去。

    ……

    至夜,洛阳城外一处山岗间,多了许多形同枯槁的人,他们是苟延求生的半死人。他们或是落魄流民,或为罹难后的幸存儿,或是被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的遗弃者。他们似疯狗,似豺狼,似那夜行的百鬼。他们争抢着,他们刨开一个个土丘,那是今日新起的,里面胡乱填充着的是从宫里拉来的,是身着华丽衣裙的,他们希冀能够走了大运,能够在兵士搜刮后还能遗漏什么金银,哪怕是几文也好。再清晨时,墨鸦在枯枝上紧盯着散去的恶鬼们,他们裹着新得的衣裙,兴奋于发现了遗漏的一个铜板,他们再一哄而散。横七竖八是赤身裸体的死尸们,她们多为女人,还有非男非女者。

    山岗高处似有豺狼靠近,低矮的灌木在嗖嗖作响,墨鸦们发出死亡的鸣唱,似是在感谢那些恶鬼们,似是在警告山岗间的来客。这是这一日间发生的巨变,是王庆之与李昭德离开后发生的。

    在甘露殿争辩后,二人刚刚出来,就有内监席密威禀奏女皇,言说宫里四传陛下龙体虚恙之说。女皇震怒,命席密威清肃内廷。不多时内廷司哀嚎一片,至席密威再回女皇时言此言出于宫外。

    自甘露殿吵嚷出的李昭德王庆之二人于甘露殿前久久不肯离去,恐另一人得机再见女皇,从而打动女皇。他们竟似有种文斗变武斗的架势。而后王庆之见抗辩不过,便往甘露殿大喊请愿,此时得知谣言来自宫外的女皇正值盛怒中,听到王庆之之言怒声道“来人,让那厮给朕闭嘴!”

    女皇扶额闭目,身形有些疲惫,自有殿中尉出,正欲开口,在殿外的李昭德二人已听闻女皇的怒言,此时李昭德未等殿中尉开口之际,抢先道“陛下圣意,诛杀奸妄之贼”。王庆之听女皇怒言已觉不妙,再听李昭德言,不等殿中尉做出决断他竟转头奔逃,痞赖之气十足。李昭德哪能放过他,已追赶上前,二人一路奔至宫门前,待殿中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李昭德早已大喊女皇圣意杖杀恶贼,宫门前的侍卫已拦住王庆之,听从李昭德之言乱杖迎头而去。

    殿中尉再进殿禀明李昭德之行时,女皇摆摆手,良久转头对身旁内监言“传旨阁部,张嘉福之党,从速检校处行”。至夜,神都内外一片纷扰,当即处绞者数十,或配流,或免官者数十人,朝中更是静谧一片。

    再一日,本是休朝,又逢朝中大变,但众臣仍被传讯站班上朝。原来是边关塘报入都,是安西庭州发来的。塘报言庭州,西州,沙州一线的守捉城斥候探得吐蕃人于四镇集结众兵不下十万,似有东征之意。女皇命当众宣读塘报,而后怒声喝骂吐蕃人“安西四镇已是沃野之属,这些鄙薄之徒,竟妄偿其大欲,欲进我甘凉,实乃欺人太甚,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