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用“远方”来形容,就像是没有方向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方向的概念,“空间”的概念也就因此清晰起来,那陡然出现的,让人下意识明白那就是“参照物”的光亮,宛如生命的火炬,虽然无法感受其温度,却能让人打心底感到向往。那光一闪一闪,越来越频繁,每一次闪烁的持续时间也在延长,让人觉得它最终会变成不会熄灭的光。

    五十一区中继器中的人们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乃至于连思维在这一刻都变得凝固,不知道多了多久,一个细碎的声音发出低呼,随之更多的声音就如同汇入大海的江河,奔腾起来,汹涌起来,汇聚成一个巨大而兴奋的声响。那沉默又压抑的空气,好似灼热的碳,好似从死灰中迸出了火星,好似夏天里的一簇火苗点燃了整个草原,以可怕的声势在膨胀。

    人们从低呼转为欢呼,他们在跳跃,他们在喜悦,他们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他们心中勃发的情感,他们感受到自己那久久停滞的灵魂和心意,再一次被注入了润滑油,开始加速旋转。有那么一瞬间,一些人甚至感到晕眩。

    “就是那个……”他们喊道:“就是那个!我们找到了!”

    谁也无法说清,自己到底找到了什么,但是,每个人也都相信,那光亮就是自己这些人迷失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时,最为期待看到的东西。那因为光亮而产生的方向,从而变得清晰的空间感,让他们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仿佛从一个怪诞阴沉,没有希望的地狱中爬了出来。他们十分清楚,那光亮绝非是阳光,却又在心中觉得,它比阳光更加炽热。

    在兴奋中,没有人发出指令,但所有人在回过神来后,便下意识投入到反复已久的工作中:确认、测准、描绘、总结……一份份数据和报告,在他们的眼前流淌,以一种他们自己也从未想过的效率,从一个人的手中转入另一个人的手中。哪怕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但是,几乎每个人都相信,自己要回家了。

    在没有具体时间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漂流,对他们而言,就像是几乎用尽了一辈子的时间。

    那光亮到底是何种异常?是否有危险?是不是一种诱饵?这些问题在他们的脑海中也纷繁呈现,但都无法熄灭他们追寻而去的渴望。

    五十一区中继器开始变形,旋转,就像是一条产卵期的鲫鱼,哪怕逆流也无法熄灭心中的渴望。

    末日真理教的圣地到底是什么?到底座落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知晓,哪怕是现在的高川也无从知晓,他甚至不能肯定,带他来到这里的哥特少女知晓这些问题的答案。只因为,他们并非是按照寻常路径前来的,从出发点到目的地之间,不存在一个明确的过程,乃至于,无论感受上的物质性有多强烈,也无法让高川在第一时间肯定,这个地方到底是物质态还是意识态的世界。

    哥特少女将这个圣地变成了火炬,是为了将迷失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五十一区中继器引诱过来,这就是高川如今唯一知晓的事情。其余的,为什么可以这么做,又是如何做到的,以及在这个感觉上多呈现物质性的地方,为何能够为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五十一区中继器导航,高川一概不知,也无法理解。

    虽然其中有太多的谜团,乃至于让人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但是,站在神秘专家的角度来看,这些奇妙又异常的,完全无法理解的情况,正是“神秘”本身的体现。在高川所有经历过的神秘事件中,追究来龙去脉的行为都是不可取的,失败的,让人狂乱而不自知的,也根本不会因为自己的探索,就能找到一个直指根本的答案。

    身为一名神秘专家,最重要的不是找到答案,而是承受答案带来的冲击。

    在高川的眼中,散发着白光的圣地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也比自己所想象的圣地更加像是圣地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不由得想到:这里就是末日真理教的圣地啊。

    说时迟那时快,远方的高空出现龟裂的迹象,一个庞然大物从虚无中钻出,将原本富有结构感,单调却明朗的风景瞬间打得粉碎。然而,战在远处,始终无法看清这个庞然大物得真面目,那个巨大得船体依旧看不清轮廓,可是,在目睹到它得一刻,能够观测到的人都会意识到:那就是五十一区的中继器。

    哥特少女释放的道标比高川过去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道标都要让人惊诧而有效。空间就像被人拉起的帷幕,描绘出五十一区中继器的部分外壳就算没有亲眼看到过五十一区中继器的外部轮廓,也已经足以让人承认,那就是五十一区的中继器,它的出现,让诡异死寂的苍白风景散发出躁动的感觉,在高川的感觉中,就像是这个或许真的就是末日真理教圣地的地方,拥有一种后劲十足的生命感。

    那漫长的阶梯,古老的石路,圆顶的建筑,四通八达却杳无人烟的街道发出一种极限的声音:无法形容这种“极限”应该用来描述什么:到底是音量的极限,还是声调的极限。甚至于根本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声音。它像是低吟,像是呻吟,像是梦醒之时的呢喃,又像是低沉疯狂的病人呓语,没有一个清晰的内容,但要形容为自然的声音也完全不对头。

    这声音,这躁动,在这个异世界的风景中,就好似滴水在水潭中造成的涟漪,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撒。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已经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在高川的注视中,哥特少女舞动洋伞,摆出一个奇特的姿势,这个姿势像是某种仪式性舞蹈的起手,就像是在邀请,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供奉。一种莫名的韵律在那定格的姿势中流淌出来,洋伞就像是被唤醒了,啪的一声陡然打开。一种更加庞大,更加深刻,宛如鼓声一样,时而密集,时而松散,时而高扬,时而低落,但全都叩入人心的韵律,无声而绵密地,从洋伞之中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