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失去了重力般,陡然漂浮在半空中,虽然脚底仍旧接触地面,但也只是轻轻触碰而已,稍微一点小小的反作用力,就能将自己掀到半空。和这强烈的失重感同步而来的同样强烈的下坠感,就如同普通人呆在飞速下降的电梯里,内脏硬是被拉扯着。在我通过各种途径可以感受到的范围内,万事万物都仿佛被揉入了一个无形而巨大的搅拌机,迅速失去原本的形态,变成另一种相互混淆的东西。我有这么一种错觉:我并没有站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内部,而是踩在一个巨大的钻头上。

    这无法形容,无比巨大的钻头,以惊人的气势飞速旋转,向下坠落这本该是一种感受性的错觉,本应该是仅在我的脑海中浮现的错觉,但我却意识到,自己已经用肉眼看到了,这种飞速旋转和下坠所产生的种种怪异的现象,而这些现象让我愈发觉得脚下这个名为“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巨大钻头正以何种可怕的气势坠落。

    就仿佛是在和空气发生了摩擦,“钻头”的表面变得红热,虽然没有炙烧我的身体,却能让我感受到温度的强烈。我还看到了火星在迸射,从“钻头”内部迸射,也像是从表面的摩擦溅射出来。我开始听到刺耳的声音,这个声音不是从外部进入耳朵的,反而像是从我的大脑深处迸发,传递到外部,让我身边的一切都在尖叫。

    震动,颤抖,灼烧,红热、火星、尖叫、扭曲、旋转、冲击……种种可以用语言去描述,却让人觉得其意义要比这些词语常识所囊括的意义更为深沉。当我下意识地,作为一个能够思考的生命去探究其深处的意义时,这些意义便迅速膨胀起来,瞬间占满了我的思维,让我无法再去思考其他的东西。

    我不觉得自己做出了“呐喊”的行为,但我听到自己在“呐喊”。和我的“呐喊”比较起来,其他任何可以听到的,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都更像是在“尖叫”。我不由自主抱住身体,那熟悉的,藏在身体深处的某种东西,就仿佛是被这“呐喊”和“尖叫”唤醒了,悄然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当我意识到的“它”再次从体内、从灵魂的内部苏醒的时候,我也同时感觉到,“它”已经不在我的内部,就像是从我的身体和外界的空间开辟了一条无法观测的沟壑,它从里面钻出来,钻出我的身体,悬浮在我的背后。

    那是一个巨大的,无可名状的,只能感知到却让人无法正眼去看去确认的意象,那甚至不存在某个具体的轮廓,而仅仅是在我的脑海中,利用想象才变得形象化的“眼睛”。

    当我意识到这只“眼睛”就在身后的时候,它给我的感觉,已经比我的身体还要巨大,甚至还在发酵,膨胀得比脚下的“钻头”还要巨大。我知道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变成的“钻头”将要撞上五十一区中继器,就如同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的“剧本”那样,可是,明明在撞击之前,两个中继器之间的距离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的遥远,但在撞击开始之后,整个过程相比起我所感受到的这些变化,却又是如此的缓慢。

    空间和时间的感觉都在扭曲,“钻头”一点点逼近五十一区中继器,我所听到的那些宛如幻听一样的尖叫中,仿佛就有五十一区中继器里的人们,但并不仅仅是他们,更像是整个世界的人类都在尖叫。从我的体内深处钻出的,那“眼睛”一样的意象,一边膨胀到“感觉比钻头更大”的地步,一边给我一种“还在发生某种变化”的感觉。

    这个感觉十分清晰,就像是自己正在亲眼目睹到一样可我的理性却十分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扭头,根本不可能真的看到这个可怕的东西。

    这只巨大的“眼睛”从平面变得立体,就像是被压薄的气球被灌入气体,随之又在立体的不同角度上,浮现更多大大小小的眼睛如果我必须要更详细的描述,那大概就是一只巨大的,立体的眼珠子内部,沿着眼球表面长出了更多的眼睛吧。

    那是何等古怪的想象,那是何等扭曲的轮廓,我无法从自己知晓的语言中,找出合适的词汇去表这只眼睛所带来的冲击。

    可我就是知道,它就是“江”。

    为什么“江”会在此时此刻出现?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这些问题我全都无法解答,我可以想到问题,但更像是这些问题并非我所想,而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滋生的杂草。我的思维能力已经被那无可遏止的疯狂的声音和情绪填满了。

    我觉得:

    全世界的人类都在我的灵魂中,因为恐惧而尖叫。

    下一刻,我所能观测到的地方,都失去了色彩,只有黑色和白色填充着大致的事物轮廓,那轮廓也仿佛涂鸦般扭曲、夸张、模糊,就像是仅仅表现出一个艺术性的意象。一切都在这一刻停顿,只有脚下的“钻头”疯狂旋转它撞中了什么,被挡住了,但也只是一时被挡住而已,在那疯狂的旋转中,一切坚固的东西都将分崩离析。

    我当然知道“钻头”击中了什么五十一区中继器。

    我自然也知道,眼前这疯狂而扭曲的变化,正是因为两个充满了神秘的中继器,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进行撞击所引发的。我已经预感到了,冲击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扩散的模样,却无法真正去想象,在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产生的风暴,将会以何种方式,对人类世界造成何种程度的冲击。

    冲击已经开始,却也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