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江很少见的跟我聊了些哲学的话题,她的态度总是很爽直,也对其他人的想法没什么兴趣,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从来不去揣摩他人。从她的战斗方式来说,读取他人的思考简直是不可或缺的,即便如此,在过去,她很少跟我谈起这些话题。她只是注视着,深深注视着我的思考和烦恼。即便她此时似乎更深入地交谈了这些话题,也没有让我觉得其中有“关怀”的成份,也没让我觉得,是出于“担忧”的缘故。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话,如果是平时的她,在谈到“不喜欢火炬之光的那些人”这个程度时,就会停止了,而现在却深入了进去,谈起为什么不喜欢他们……之后又更深入地去探究思考和行为的本质。

    不能不说,她的深入程度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尽管我并不避讳谈论这些,哪怕在谈论这些的时候,只会暴露出我的愚蠢和矛盾和那些真正的哲学家和思想家比较起来,我的知识和思维深度,连“半桶水”都称不上,别人也只会嘲笑我思考的这些东西,我所恐惧的东西全都是无用的妄想。

    富江,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用这么正儿八经的态度,将盘桓在我脑海中的这些胡思乱想全都挖掘出来呢?

    然而,我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有一种根植在我感性中的力量,阻止我这么提问如果在我的思考中还有足够的理性比例,大概就能够问出口了吧,因为从理性来说,这是十分隐晦却也十分重要的问题,但是,虽然思考层面有理性的部分,但却在贯彻行动的时候完全遵循感性行事,那么,这种从感性中萌发的压力就是无法抗拒的。

    我在理性上想说的话,徘徊在我的喉咙间,直到被这压力深深地压了回去。

    “放弃思考却仍旧执着行事的人,也许是痴愚而盲目的,但是,他们也在运动,不是吗?”我最终说出的话是这样的:“阿江,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讨厌他们呢?”

    “因思考进行的运动和不因思考进行的运动,相似却不等同,两者的运动方式和表现是不一样的。”富江如此回答到:“我觉得他们的运动没有美感。”

    啊,我突然认知到,富江真的没有敷衍,她的确就是因为觉得那种运动没有“美感”,所以才不喜欢。那真的是十分自我的,充满了人性的表现。

    “那么,你觉得我不应该去找他们?”我这么问她。

    富江突然露出一丝暧昧又坦然的笑容,对我说:“这是由你决定的,阿川。我只是在你身边,仅此而已。”

    “那么,我还是想要去见见他们。”我对她说:“我需要足够的参照物,才能对自己,以及自己的计划进行对比,从而去了解自我和计划在可认知的范围内出于怎样的状态。我的行为,我的自我,我的力量,都是需要参照才能确认存在的。”

    “我不就是参照物吗?”富江笑了笑,这么说到。

    “当然,阿江你是。但是,我渴望有更多。”我这么回答,“只以阿江你为参照物的话,我觉得自己会变得古怪,因为阿江你太过于不同寻常了。”

    “嗯……”富江挠了挠头,说:“虽然我一直希望阿川你眼中只有我,但是,既然你是这么想的,我也不会阻止。毕竟我比起其它人,还算是很开明的。”

    “……的确如此。”我还能怎么回答呢?我觉得自己明白她口中的“其它人”都是谁,但是,最终我也没有去确认。

    我无法去确认,那些涉及富江和“江”,以及更多人形“江”之间关系的问题,统统被我心中产生的某种力量压制了。我有时觉得这力量就是发自于我,但是,有时却无法这么觉得。

    “我还是要去看看。”我再次申明自己的决定。我很少去做富江不喜欢的事情,我觉得照顾她的想法是自己必须坚守的责任,可是,从感性的角度来说,扩大到包括爱情、亲情和其它足以称之为“爱”的情感中,对她的爱并不是唯一的,要坚守的责任也不是唯一的。我无法忘记,在末日幻境里的咲夜、八景、玛索、桃乐丝和系色,也无法对病院现实中所看到的她们的状态忘怀,深爱富江从来都不是我放弃其他人的理由。如果是无关紧要的情况也就罢了,然而,按照我的推断,自己所能观测到的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都已经到了一个极为严峻的局面,让我哪怕从感性上也无法过多倾向于富江的喜好。

    ……我会成功的,不,必须要成功。否则,我所爱的人就无法脱离这无限循环的痛苦中。哪怕我无法肯定自己的正确性,但是,在所有人都无法肯定自己的选择完全且绝对正确的情况下,无论如何我也要坚持自己的计划。更进一步说,如果我的计划可以成功,那反而证明了其他人的计划不会成功。如果其他人的计划成功了,那么,我的失败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反复确认着自己内心,如有所松懈,自己的意志和行动就肯定会被绝望、疯狂和疲惫压垮我知道,我知道,越是快到最后,就越是要再三确认,不能松懈。

    “呼”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想象着那些伴随着不断反复、层叠、纠缠、打结,产生矛盾的思维而产生的压力,全都从体内释放出来,“我决定了,阿江。我爱你,但我也有必须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