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这个战场的时光倒退回星球刚刚诞生的缘故,如同在这个星球上,从那遥远的时代起,就存在着这么一种宛如岛屿般,非是碳基构成,也绝非是生命大爆炸之后所产生的那些生物的别样存在。三仙岛就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活生生地存在于蒙昧开化之前,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也只是改变了自身的存在形态,如今,那匪夷所思的,曾经只在遥远的时代才出现过的模样,终于再次结成。而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本身,也在将周遭的环境改变成当年的模样。

    神秘的力量从周遭的环境进入岛屿内部,贯穿至球状核心,辐射在那一具具宛如棺材的收容舱内,又汇聚到核心的核心,那正在溶解的义体上,随后,义体如同心脏一样鼓动,肉眼可见,连带着整个内部空间都在产生跳动、外泄、错影,仿佛时间和空间正伴随着每一次心跳而发生分割。三仙岛的整个轮廓变得迷离起来,岛屿边缘的轮廓正在虚化。

    到哪里为止,才是三仙岛和那奇异严酷的环境的分割点,已经变得不那么清晰了。这片战场区域,凡是环境出现异常的部分,都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大嘴咬中,整个吞进了一个怪物的肚子里正因为是进入了怪物的肚子里,所以才会变得那么诡异而险恶。

    这种足以让人产生种种联想的异变,拥有极强的排异性。原本无论如何都无法观测到的怪化少年高川,正于一隅露出格格不入的轮廓。那是一个诡异扭动的人形,也是一条条挥舞的触手,是被狂风卷起的灰色沙砾,也是这所有显得异常的印象汇聚起来的,完全不能称之为“人”的形态绝对没有人可以从这个形态联想到原本的少年高川,少年高川是为人形时的种种细节特征,在这个异常的轮廓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点缀,就像是从一个无比复杂的花纹中截断了极小的非独立的一部分,才让人产生那个花纹的形状像是“人形”罢了。

    这个可怕的怪物已经被更加可怕而巨大的怪物吞进了肚子里,倘若义体高川还清醒着,恐怕也不得不认可少年高川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吧:人是拥有极限的,只有名副其实的怪物才能对抗名副其实的怪物。

    两个怪物的争斗在表面上,只是“一只怪物将另一只怪物吞进了肚子里”,但是,倘若有什么人可以亲眼见证这一幕,定然会感受到一种“不尽不实”的纠结感,只觉得还有什么更加深邃而本质的东西隐藏在深处。不,或许在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其自身的人格和理智都已经崩溃了吧。极度混乱的信息在发散,所有可以观测到的现象无论那是怎样的现象,远古的归来也好,怪形怪状也好都并不具备一个可以逻辑归纳的规律。然而,那到底是规律太过于复杂,还是真的没有规律,只剩下混沌、巧合和偶然呢?现场,没有可以解答这个问题的人。因为,人在这里是无法生存的,这个星球上,在生命发展到了人们所熟悉的结构后,都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不断从边界上变得模糊,让异常风景不断扩散,不断变成自身一部分的三仙岛。以及那置身于三仙岛之中,只是以一种“停留在原地”的错觉,仿佛单纯只是在舞动触手的怪化少年高川。看似处于一个僵持的,什么都没有做的状态,但实际上,它们的交锋正在从人类无法观测到的层面进行,其激烈程度对比起它们出现时,对周遭事物的巨大影响似乎有所不如,但那不过是最激烈的一面,无法从先有可见的现象观测到罢了。

    不能用天崩地裂去形容这两个怪物相互间的搏斗,不能用人类文明至今为止出现过的任何词汇,去描述这场搏斗的任何细节。想象力的丰富,对比起这里正在演绎的真相,是那么的渺小而脆弱。如果义体高川还清醒着,势必要感叹,当自己解除了对义体的主导权,竟然能够和三仙岛产生这样可怕的化学反应对比起三仙岛过去的所有战斗,如今所展现的,已经不仅仅是量的差距了,也绝非他预想所想的,仅仅是让三仙岛的运作效率提高这么简单。

    三仙岛内部,柴薪在燃烧,但远比义体高川预估的还要缓慢,仿佛在经历了场场激烈的战斗后,余下的仍旧足以支持三仙岛进行长达百万年,千万年,乃至于数十亿年的战斗。而且,其所体现出来的神秘性,也绝非是过去的三仙岛所使用过的任何变式可以媲美。

    三仙岛的变式力量,比起它的异化所展现出来的力量,简直就是沧海一粟。同样的,少年高川过去所体现出来的强大,在如今怪化的形态下所表现出来的强大相比,也同样不值一提。这种神秘性和力量表现上的增幅完全超乎人们的想象,也是现代科学完全无法解释的神秘,夸张到了让人觉得,这有没有可能只是一种幻觉的程度。

    两者的存在似乎在述说着,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奇迹,一种神秘,是从遥远的过去就一直存在的未知。

    哪怕是义体高川目睹到了这一切,也完全无法想象,在末日幻境中,三仙岛和怪化少年高川的异常,究竟会给病院现实带来怎样的影响。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这个影响必然存在,也必然对某些事情的发展,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光和声音都在两者的战斗中消失了,统治局区域的特色风景也荡然无存,战场的形态原本如同一个巨大的“空腔”,上有顶,下有底,如今这勾勒其空腔轮廓的线和面也在消失。统治局遗址原本就是一个巨大而稳固的数据对冲空间,没有人知道它存在了多久,其形态之巩固,其内部构造物之坚固,已经承受住了过去每一次激烈战斗的考验,然而,如今这个稳固强健的空间结构也开始崩溃。

    如果义体高川还清醒着,并借助三仙岛的力量对外进行观测,哪怕有着三仙岛自身安全机制的筛滤,剩下的信息,无论是质量还是其怪异程度,也足以在他进行“读取”这一行为时,使其人格从现有结构上的崩溃吧。

    不过,“高川”的人格本就是不断崩溃,不断再生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新的“高川”和旧的“高川”之间的新陈代谢,将会在一瞬间就达到难以想象的次数。

    如果义体高川此时不但清醒着,还在思考的话,又到底会思考什么,亦或者说,能够思考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义体高川自己也无法回答,因为,他此时此刻,已经放弃了思考。

    放弃思考,放弃主观存在性,放弃自我的思辨意识,将人格本身隐没在那最安静而深沉的地方,如同死亡一样沉眠着但他仍旧存在着,就在这个怪物一样的三仙岛里,他本来就已经成为了三仙岛的一部分,他的死亡并非死亡,而是一种无法用任何逻辑性的想法去解读的形式。

    人死亡后,自身物质会自然或人为地分解,原子和分子会重新构成,变成“灰烬”,变成“养分”,变成种种化学物质,似乎仍旧会以别的形态,保存在这个星球上,但或许,从更加微观的层面上,例如从量子和波动的层面上,有那么一部分会从某些隐秘的渠道,搭乘着寻常不可见的媒介,伴随着光和辐射,进入宇宙中,成为宇宙中那无法观测到的潮流的一部分。由此,人之死,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而只是形式上的分解,是形态上的转变,变成一种更加巨大的碎片,散落在宇宙之中,等待着时光的流逝,等待着时机的到来,在那正确的时刻,这些已经变成不同的东西,分散在不同的遥远角落里的东西,会重新凝聚在一起,重新变成“一个人”降临于其他人的面前吧。

    对人而言,这就是新生,就是轮回。

    当义体高川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他就像是做了这样的一个梦:自己分散又聚合,以不同的形态在既熟悉又陌生,无比浩大的世界中循环,见证过恒星的衰变,见证过星河的对撞,深入过土壤中,化作一粒种子,静静地成长,也在时时刻刻都是沙尘风暴的星球上,以一种似乎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方式沉眠着。自己曾经是认识的植物和动物,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却同样熟悉的别种非碳基的存在。自己曾经是石头,也曾经是光,是那不断发散的,向着宇宙尽头进发的辐射,也是不断变化的熵,是寻常不可见的暗物质,也是寻常可见的物质。但无论哪一种,都不过是自己的一部分。自己是这个宇宙中最渺小的一部分,也是最基础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