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黎医生在控制台那边做着什么,我看不到她,却可以感受到。实验室里充斥着机械的运作声,不时有机械臂从我的上方掠过,各种测探的机械在我的肢体上滚动,还有光栅照进我的眼睛里,让我不由得闭上眼睛。身体的知觉越来越敏锐,我感受到了刺入肌肤的针孔,这些不同作用的针扎进我的头部、颈脖、肩膀、身体、手脚,排泄方面的处理也完全是在用仪器接管着,大概一分钟后,肌肉的酸涩、沉重和麻痹感开始消退,进而是更加强烈的异物感和疼痛。

    耳鸣渐渐变得强烈,脑袋晕眩,仿佛天花板在旋转。

    刚苏醒时,我的意识处于一种相对激烈而清醒的状态,可脱离噩梦之后,反而愈加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我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从我服用了“乐园”,到进入“至深之夜”,之后是在聚集地的献祭,和诺夫斯基以及月神的激战,期间各方神秘组织的动向,还有富江的出现与消失。这一切我原以为已经可以接受了,但此刻却仿佛化作一种单纯的信息情报,在我的脑海中搅拌,让我有一种难以负荷的感觉。

    我时而会觉得眼下的自己其实还没有离开噩梦,时而也会看到隐约的幻象,它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接近,如果我觉得那就是“至深之夜”,它就会变成至深之夜中那熟悉的血月和灰烬,这个时候,实验室就好似被腐蚀,被摧毁的废墟,破碎的天花板可以让我看到“月神”正注视过来。我听到厮杀声,听到激战声。听到那些疯狂而绝望的叫喊,我还可以感受到风吹过,于是,在身后的阮黎医生仿佛也变成了至深之夜里的怪物。

    而当我否定这一切时,它们就会消失,似乎在用这种消失告诉我。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幻觉而已。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虚幻了,对我而言,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在深刻的影响着自己,单纯将其当做幻象不去理会根本不可能阻止这种影响。因此,眼前正在产生的幻觉,对我而言。也不过是日常的一种而已。

    我很平静,没有惊慌失措,也不觉得害怕。我静静地感受着自己的虚弱,感受着那张牙舞爪的怪异情景。

    谈不上接受或不接受,仅仅是静静地看着,聆听着,感受着。

    阮黎医生走上来,为我更换了新的药剂。针管同时刺入我的脊椎和静脉。并在我的眼前呈现出自己身体的实时透视图,让我可以看到这些药剂进入身体。催发变化的画面。但我知道,这不过是阮黎医生针对我个人的心理调整作为罢了。

    我的状态从激动到虚弱,又到平静,在阮黎医生的眼中,大概就是“符合理论的变化”吧,因此她才显得游刃有余。

    “其他病人服用乐园之后。同样会产生排异反应。”阮黎医生坐在我身边说:“不过,这只是我的看法。研讨会的其他人反而更注重这种排异反应,视之为正确的道路,所以,更注重于任何激发和深化这种排异反应。”

    “排异反应不是坏的吗?”我反问。

    “好坏该如何界定呢?”阮黎医生顿了顿说:“我们的理念不一样。我认为是坏的,其他人却视为好的。我认为是排异反应的情况,也会有人不以为然。”

    “我相信你,妈妈。”我说。

    阮黎医生只是笑了笑,她的笑容有些憔悴,虽然仍旧充满了自信,但是,却让我感受到一种遗憾的情绪。

    “怎么了?”我问。

    “有点迟了。”阮黎医生说:“他们已经在他们认为正确的道路上走得太远,而我已经不能再为他们提供任何帮助,不,应该说,他们知道,我的研究和他们的研究,已经到了一个分道扬镳的岔路口,从此之后,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会有交汇。理论上,我们的研究从同一点出发,最终还是会回归到同一点。但是,从分离到回归的过程,到底会持续多久呢?这个时间足以让他们选择放弃。”

    “放弃你吗?妈妈。”我问。

    “是的。”阮黎医生表情仍旧温柔,看不出情势的险峻,“如果之前,我们彼此之间还有利用的余地,那么现在,就是对立的敌人了。”

    “他们已经知道了吗?”我不由得问到。我不了解在我进入至深之夜后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有点感受到,这种从相互利用到彻底对立的变化,其关键并不在于我在至深之夜中做了什么,而是我本身服用乐园后,进入至深之夜后又苏醒的情况。我猜测,自己的这种情况是不是验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