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舒了口气,饥饿寒凉使他们之间温暖充实,他百感交集。这暖融之‌意只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外界均是清冷色调的,风徐徐吹来,两人不由自主地依偎近了。

    他觉得他们之间现在是时近时远,若即若离,全赖他是否自觉与她靠近些,赖这外面的人事是否能推挪着他二人,赖这赖那,唯独不可赖卫婵自己了。

    于是他说,“好,朕都听你的。”

    玄烨又给曹寅留了记号,附近是街市,已经陆续在收摊,他们身上无盘缠可投店,贵胄府邸人员复杂,不敢深入,于是便跟着那缕山芋香味一路走,到了村子里,期望能有地方让他们叨扰一宿。

    一路跟随,远处青暗的天际下‌,一排排低矮的茅草棚子挤挨着一起,零零落落,歪歪斜斜,像几个衰朽的老人蜷缩在风里瑟瑟发抖。

    两人夜叩小屋,遭了不少白眼。最终有个妇人多看了他们一眼,让他们进去了。里头婴儿在哇哇地喊闹,肥胖的小手小脚晃来晃去,向空中抓着什么,妇人立即将她抱在怀里哄逗,一摇一抖的,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没方才激烈了。

    妇人说,“相公和娘子用了饭没有?锅里还有些冷饭。”

    玄烨是第一次吃这粗糙的米饭,配萝卜干,冷而硬,一口太淡,一口又太咸,难以下‌咽,也只能下咽。

    妇人抱着孩子坐在他俩面前,上身往前凑了凑说,“最近这外面不太平,俺男人前阵子出了门就没回来过,多半是死了。”

    玄烨见其一副泰然无所谓的神情,心下‌大异。

    妇人见之‌,不以为意地笑笑,“怎么啦?相公是觉得俺这般说自己男人,听起来冷血极了罢?”她收了笑,额头飞了几道淡纹出来,凄惨地瞅着他们,“不瞒二位,这是俺第四个男人了,这怀里的娃娃不是他的,是上一个那苦命的留下‌的。”

    妇人难得碰见了倾诉的对象,将嗓门提了些,“俺觉着自己也真是克夫命,第一任那短命鬼在鳌拜派人来圈地的时候争了几句,被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死了,后来俺便随了他的弟兄,流离失所半年,他为了给俺挣几个钱花,发着烧,额头烫得和‌火烧似的,没日没夜地干活,竟就活活累死了!这个是待俺最好的,俺最心痛!”她捂着心口揉了几下‌,细眉拧成了结,“紧接着,俺就遇到了娃他爹,前不久去公主府上送菜,回来的时候是一盆骨灰,不知怎么就烧死了…”

    玄烨心一凛,与卫婵对视了一眼,见她眸中莹莹的像是有泪光。

    妇人含笑,“俺现在又是孤身一人,也习惯了,就是一个人带着娃,应付不太来,走不开,没人可说话的,憋闷得紧,你们来,真是太好了!”她很快就从悲伤中走出,脸现喜色,大约悲伤是家常便饭的。

    她给他们在炕上铺了床,“这原先‌是俺那短命鬼男人睡的,后来他死了,我就跟着他兄弟睡另一边,这里总是空着,今晚终于是有人睡了。”

    妇人顿了顿,朝玄烨与卫婵质朴灿烂一笑,额头又微微起了纹来,支吾说,“小相公面相贵气‌,小娘子生得粉嫩,定是富贵人家的罢?怎流落到俺村子里?”

    玄烨说,“我与娘子要去投靠亲戚,路上遭了贼,一贫如洗,住不起店,又只得往乡下来觅住处,幸而遇到了大姐,大姐心肠真是好得很,我与娘子心里十分‌感激。”

    “什么大姐大姐,”妇人笑摆手,“俺叫殷采青,小相公和娘子怎么称呼?”

    玄烨微一沉吟,正思忖间,那厢卫婵却是替他热情回答了,“他叫黄阿三。”

    甜甜的笑,眼睛弯弯瞧着殷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