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亲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父亲旧疾犯了,他命我先行入京向陛下问安,他傍晚会抵达盛京。”

    “你的父亲也太过恭谨了些,旧疾犯了就停下歇息会儿,传个信来盛京便是了,怎么还抱病赶路?”

    “是父亲思念陛下,不肯在路上停歇。”

    元帝想起自己那个固执的弟弟,不由得摇头,“他那是胆子小,怕我多心。这都是自家手足,有什么话不好说,偏要显得如此生分,待他入宫我定要说上他两句。”

    赵慎似乎对这场景喜闻乐见,也不为自己的父亲辩解。

    元帝叹了口气,幽怨起来,“你说他怎么偏就不懂我的心思呢,他是我的肱骨,若是连骨肉血亲都离了心,这时局又怎能好得起来?倒不如干脆把江山拱手送人,我去那山上当道士,他去乡下种地,各自都清静了。”

    “陛下此话从何说起?骨肉血亲重要,江山社稷亦是重要。”

    元帝沉默着。

    赵慎问道:“看上去陛下心中是另有忧虑?”

    元帝抬手抚过案上的三清铃,握住金制的手柄慢慢地摇了下,叮当两声清响,“一想到虎狼环伺,昼不能安,夜不能寐啊。”

    “陛下说的是……”赵慎思索着,缓缓地说出了那四个字,“建章谢氏。”

    建章谢氏这个词,一般用来指代清凉台那座泼天富贵的煊赫门庭,但在某些场合,它也可以用来指代一股势力,这股势力有个从古沿袭至今的专属名称:京梁门阀。在如今的梁朝,这两者已经完全画上了等号,所以也不用担心对方会错意。

    元帝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哀伤,“前一阵子忽闻谢晁过世,我心中剧痛,哭了两日眼泪止不住。老太傅是位忠厚长者啊,我想起他从前他入宫觐见先帝,我那时仅仅五岁,拿着本《春秋集检》去向他问字,‘采薇采薇,薇亦作止’,谢太傅耐心地同我讲了字,我问书中这个人他为何见到地上刚长出来的薇草会哭,太傅说:因为他看见薇草想到了自己的家乡,而他却不能回去。我听完之后便哭了,老太傅说这孩子是天生的圣人,牵着我去见了先帝。”

    元帝说着话又红了眼眶,赵慎却是一脸无动于衷,这人天生心肠冷硬不像正常人,自己的祖母昭懿太后去世都能照旧飞鹰走狗,何况死的不过是个谢家人。他安慰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陛下不必太伤心,”

    元帝长叹一声,“谢老太傅怕是最后一个为汉室尽忠死节的良臣了,如今竟连他也走了,我又失去了一位良师。”

    赵慎表面上听得认真,袖中的手却把玩着靠近拇指根处的绷带,拨来又拨去,“谢太傅是个好人,不过其他谢家人可就不一定了。我听闻谢晁死后,各姓士族纷纷入京吊唁,名单列出来洋洋洒洒占了大半江山,雪花似的哨鸽飞进了盛京城,十三州郡的长官放眼望去竟全是谢氏的门生。有客有客,亦白其马,东南的孩子们唱着这歌长大,他们以后能不能分清这天下到底是姓赵,亦或是姓谢?”

    这话说的实在大胆放肆,连正沉痛着的元帝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别人不敢说,臣眼中却揉不下沙子,君为臣纲,他们忘记了为人臣子的本分,就要有人来提醒他们。”赵慎说着推了杯子直接起身,他抬手对着元帝行礼,“今日进京,臣见金吾卫身披白素戴礼花,自古只听闻过臣子为君守节,没听过君主为臣子守节的道理,金吾卫失了皇室禁卫的尊严,臣实觉得陛下不该对谢家人宽纵至此。”

    元帝盯着他瞧,他注重养生,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一刻却抽了下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