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立雪。立雪?」

    程立雪蓦地回神。呼唤了自己数声的少nV微显疑惑的神情烙在了逐渐清晰的眼底,像薪柴燃起之火在其上留下的一道道灼痕。随後灼痕被对方如水的宁静眼神淹没,热度蒸腾成阵阵轻烟、盘旋成层层漩涡,弥漫在她那双浅灰sE的眸,与身周常年缭绕太虚山的薄雾纠缠拉扯。

    似又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

    「非常抱歉,符……师父。」程立雪眨了眨眼驱去眼中雾气,在思绪恢复澄明的同时即时改正了口中的称谓。便见她收回方才僵在空中的手、端起身子正襟危坐,却随即又微微紧起了眉,像是个答错试题犯难的孩子。

    顺势离了程立雪指尖的黑sE棋子坐落在她身前棋盘上一处相当尴尬的位置,让本仍在负隅顽抗的黑子顿时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她心下咎责怎地如此疏忽大意──她一向最是不想在这位一手拉拔自己rEn的「长者」面前出错,尚不待提今日是她与对方少有的团聚日、更是她的十二岁生辰。

    本被夹在两指之间的白子落回棋盅,答地一声。大约亦是尚不习惯自己新的「身分」,坐在程立雪对面的灰蓝发少nV听闻程立雪口中的称呼,神情动作明显有一瞬凝滞、深沉似海的幽蓝双眸少见地隐隐荡起涟漪。少顷方开口问道:「??可是记挂何事?」

    少nV被灰白直纹围巾半虚掩着的面孔虽是年轻甚至几近稚nEnG,浑然天成的沉静气质和雕塑般略嫌冷漠的神态却使她周身透着一GU不符外貌年岁的安定感,彷佛落雪终年不化的巍峨山峰。然尽管口吻尽是平淡,程立雪晓得她这一句话实为关心,心头不由一阵窃喜,又唯恐形之於sE,只好心虚地低下了头避开视线:「无、无事的,师父。」

    「……心神不专乃是行棋大忌。」符华又停顿了下,好似是在犹豫,最终仍如往常一般,直白地指正了程立雪的错误。

    「是,师父。徒儿明白。」程立雪自知理亏、一迳恭谨回答,全没有她这般年纪常有的叛逆情绪或举止。符华对她的教导向是严格,从来未枉未纵,自她能清楚记事起便是如此、丝毫未变──此点令她打心底感到一阵心安,连日遭子夜梦魇蹂躏得满布狰狞皱褶的心思、终在此刻让这一句算不上是责备的话语完全抚平。

    许是为了缓和当下有些僵y的气氛、抑或是觉得自己难得返家一聚、抑或是知道徒弟素来要强,符华神sE不瞬、不着痕迹地放缓了口吻又道:「若要悔棋,未尝不可。终是因我唤了你才让你离手的。」

    「不、不必了,师父。」符华这话说得一如其X认真,程立雪竟却从中品出了对方平日绝无仅有的促狭,方才暗暗揣着的欢喜登时成了无措、随着脸上发烫悄悄浮出,便赶忙摇头拒绝,头复又垂得更低了。

    「那好罢。」符华依是淡淡然的模样,也不坚持,只是小臂微抬、应了一手。白棋如其人稳健、并未趁胜追击,仅盘踞棋盘中央瞻前顾後、蓄势待发。她接着探手拾起桌侧茶杯,将杯底残茶饮尽。茶已凉,甘余涩。眼神一转,这才发现已是午时,遂道:「你好好琢磨下一步。我去准备午膳。」

    「师父,我也来帮手吧。」程立雪见符华离了座位,跟着就要站起。

    「不必。今日总是你的生辰。」符华一摆手制止了程立雪,简洁答毕便自顾转身往拂云观内走去。时近正午,山上冷雾稍散,她的风衣衣摆和及T马尾随着规律步伐轻扬在身後,挺拔的背影清晰地印於缭绕着云海的群峦之上,好似泼墨山水上的工笔飞鸟,直教程立雪看得再次出神。

    半晌,程立雪才自顾笑了,笑容满是欣喜、带着少nV的腼腆。

    那是她的师父。师父。程立雪喃喃,感受着这个新得的二字称谓暖人甚至烫人地滚过舌尖,在张口间化成白烟逸在空中。师父。师父。她又连着低低唤了好几声,面上酡红愈盛,开心得几要手舞足蹈起来。

    程立雪是五岁时被符华收养的。彼时变故陡生、她的父母俱亡,而握住自己旁徨如溺水者探天之手的,正是符华。她板着面孔一语不发,表情严肃得吓人,牵着她的手满是冰凉──却教人安心。自此她便在太虚山住了下来,符华教她识字、读书、习武、琴棋书画──日复一日、扶养她长大。

    待她稍微晓事、能够照拂自己之後,符华不在山上的时间便渐长起来。她曾问过原因,符华没有正面回答,反是同她说了一段故事:那时她才得知太虚剑派的承袭、自己修习的武学渊源、必须消弭的「崩坏」为何──实则她似懂非懂,只隐约明白是要紧之事,但毕竟年纪尚小、心中失落只藏了个。

    符华大约是察觉了,口中不说,尔後倒是每月都会回来一趟,时早时晚、甚至多数时候两人照不到面。但她总会记得替天方破晓便在打坐的程立雪、孜孜不倦展卷直至日上中天的程立雪、练完武自後山踏着夕yAn归来的程立雪、睡前不忘秉烛抚琴或行棋的程立雪,在厅堂的桌上留下一碗温热的云吞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