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三年,正月十四。

    虽是上元休沐之日,但到了巳初,再晚起也该用朝食了。沈迢被裴娘子从被窝里挖出来,坐到食案前等浮元子时,还在一个接一个地打呵欠。

    “又不是没看过灯节,怎么就兴奋到睡不着了?就是明年不在江宁府了,别处也一样有灯节嘛。”

    七八岁的小娘子喜气洋洋地裹着红袄,偏又打呵欠打到眼角冒泪花,越发显得玉雪可爱。裴秀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揉揉小女儿的脑袋,嗔道。

    沈迢不好意思地笑笑,舀起小碗里的汤圆慢慢吹凉,往门口瞟一眼,又一眼。裴秀含笑睇她,沈迢便欲盖弥彰地问:“阿娘,爹爹今日不是休沐吗?”

    “是休沐,不过今晚灯节人太多,兵马司人手不够,问军营借了人,他去安排巡防的事了,晚些就回。”裴秀见她眼睛还黏在门帏上,了然地笑道:“你哥哥他早就起了,晨练都快练完了,哪像你这个懒猫,朝食当成午食来用。”

    话音未落,那个天青色散着桃花瓣的门帘便被掀开,随之吹进一阵清冽的晨风。穿着窄袖紧身圆领袍的少年迈进屋来,不等女使动手,自己先将门帘拉好,才回身道:“刚又下雪了,阿娘,阿迢,你们可要多穿些。”

    裴秀迎上去,帮少年脱下被雪濡湿的外袍,放到熏笼上烘着。沈迢匆匆吞下一丸汤圆,也凑上去将少年拉到暖炉旁,讨好道:“哥哥,你今日去找徐先生比试了吗?”

    沈逢本欲卖个关子,只是看到妹妹巴巴的眼神,下意识回道:“还未,就等你起了带你去呢。”话毕才反应过来,不由懊恼地“啊”了一声。

    沈迢才不管这么多,欢呼一声便回到食案前,三两下呼噜完浮元子,又咽下两块花糕,由着女使净面净手之后,便兴冲冲拉着刚换上新外袍的沈逢,朝裴秀弯起一双笑眼:“阿娘,那我们去找徐先生啦!”

    裴秀无奈道:“刚用完朝食,阿戎,你带阿迢走慢些。”

    “是,阿娘。”沈逢笑道。

    兄妹俩互相帮着系好披风,手拉手走到门帏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齐齐回身行了个礼:“阿娘,上元安康!”

    “这才十四呢。”裴秀摇摇头,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共撑着一把大伞,在雪地里慢慢走远,含笑回屋去了。

    毕竟是在江宁府,尽管不如汴京寸土寸金,以沈未马军都虞侯的俸禄,沈宅也并不算大。兄妹俩相携走了不多时,到了前院的怀麓阁,便听得一声破空剑鸣,剑意激起纷纷雪花,雪色里一道身影矫若游龙,剑锋挥斥间,飞雪亦不能近其身。

    “徐先生的剑意已臻化境了。”沈逢赞叹道,沈迢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瞧着,使劲点点头。

    说话间,剑客已锋芒一转,剑身轻鸣,顿于空中一点。

    风停,雪絮悠悠落在剑上。

    那人归剑入鞘,回过身来。他生得极儒雅,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细的笑纹,看起来像是书塾里好脾气的教书先生,叫人很难联想到这是一名声名赫赫的剑客。李迢知道他的名字叫徐意,云安人士,因有断雁轶闻,又被人称作断雁剑。

    “徐先生,上元安康。”沈逢先反应过来,带着妹妹行礼。他们家是将门,沈未年轻时便结交了许多江湖游侠,前两日徐意途经江宁府,沈未不愿叫老朋友年节还在路上过,便留了徐意下来过上元节。沈逢每日来找徐意请教,已与他相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