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昊境内,剑王山外三百里处,前阵子开起一家酒楼,且不提用得都是上好的木料,瓦片亦是在紫昊皇城内常见的鎏彩大红瓦,经日头晒过,分外清亮可辨。就连楼中酒瓮,都是雕镂得当,酒水清冽。舍得花价钱装点酒楼,自然不多时便引得许多过路歇脚的行人驻足,哪怕不愿耗费那份留宿的钱财,若是手头有闲银,无论如何都要叫上一舀酒水解馋。

    紫昊中人酒量均不在小,自然也尝得出酒水滋味如何,同样价码之下,这家新起酒楼中的酒水滋味,可是比方圆一两百里的酒水都要醇厚些,等同银钱,自然要喝些更好的才是,于是不出月余功夫,周遭嗜酒的过路汉子,便不约而同踏入此处,要上一壶酒水,兴许再加上两碟小菜,生意越发红火。

    可酒楼主人却从未露过面,更无人知晓此人究竟从何处弄来品相滋味这般好的酒水,这等稀奇事,逐渐也成了这片地界中人茶余饭后口中奇闻。

    今日天方早时,酒楼还未曾开门迎客,天雨如酥,三层楼上,有两人披着蓑衣,瞧着像是观赏雨景,可年轻那位分明是满脸郁结,狠狠盯了一眼旁边的老翁,单手撑住栏杆,向外望去。

    “您老就甭费劲了,我早就说再不愿修剑,非缠着不放,到头来也是无功而返,何苦来哉?有那空闲,倒不如回山去,伺候那从山野中窜出来的小妖孽,如若侍奉好了,指不定还要多领些赏钱,”男子右臂袖口空空荡荡,竟是位断臂之人,此刻神情却是恼怒,“成天在我这蹭吃蹭喝还不出酒钱,算怎么一回事?”

    老翁嘿嘿一笑,把两手揣到衣袖里,“好意思说?在山上哪回不是老子伺候你?清扫院落端酒端菜,连同磨剑这活计都得我帮衬,如此多年下来,还没同你要跑腿钱,喝两壶酒罢了,抠门德行,难怪打不过那野小子。”

    年轻人大怒,一脚踢到老者腰间,却是被后者灵巧闪开,落到空处,那老翁口中还不住挖苦道,“瞧瞧,这才几天没习武,身手就退步到如此境地,再这么颓上几月,别说是那天生剑才的野小子,就算是街上走街过巷的地头蛇,也能把你这单臂之人揍趴下,啧啧,堂堂剑王山比斗魁首,如今可是凄惨至极呦。”

    一击不中,男子也并未再度出手,而是斜依窗棂,裹紧蓑衣往外看去,但见雨势泼天,整条长街都叫雨帘笼罩,瞧不见远路,窥不得近楼,只情将心头笼起,连点缝隙都未曾露出分毫,顿感无趣。

    “修行多年,剑术尚且不如人,有什么法子?打不过便是打不过,休说是一条臂膀,就算失却性命又能如何,我袁本末输得起,既然拿走一臂,索性不练剑,开上这么一家酒楼,不也是可安度百年。”

    年轻人话说得相当轻松,可左手却不停在窗根处来回划动。

    老翁凑上前,撅嘴嘲讽道,“剑王山上大名鼎鼎的袁本末,原来还是个心性大雅的人物,上山提得起剑,下山放得下抱负,佩服佩服。只是原来怎么没听过你袁本末想要在此地开一间酒楼?丢去一臂,世间种种都看开了,老朽实在心里佩服得很。”

    灰衣年轻人并没理会这老翁挖苦,翻了回眼珠,没好气骂道,“还真是有人站着絮叨腰腿不疼,砍去你使剑右手,你难不成还能翻出些浪花?空有剑术无法可施,还不退隐江湖,留着给人看笑话,老子才不干这等没谱的事。”

    雨水愈大,敲砸到屋檐之上,水雾横生,唯留燕子未曾找寻到遮蔽地界,尾如刀剑剪帛,过道低飞。

    老翁一扫嬉笑之色,“这么说只因失却了右臂,你就狼狈滚出江湖,再不愿提剑?”

    年轻人没说话,眯眼看向窗外雨水灌入沟渠,整条路上并无灯火,燕雀惊惶。

    “前朝大齐有位剑客,招惹了狠人,早年间叫仇家断去一臂一足,一家老小皆尽削去脑袋,只剩他命大,叫人扔进江中并未淹死,硬是拼着手足磨出半尺老茧,将左手剑练得出神入化,终是立身剑道宗师。上苍垂青你小子,剑术虽不如人,可偏偏却在出山时候踏入三境,凭你的岁数,天底下也找寻不来几个,就这么成天浑浑噩噩,虚度年月,当真是不成器。”

    老者说罢从蓑衣中抽出一柄长剑,略微有些感叹,“原本还想送你一剑,此剑乃是我年轻时所用,比不得剑王山主所用,可如何都强过天下九成九的好剑,如今一看,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

    “人不堪大用,剑再好又如何,只不过一块废铁罢了。”

    老人摆摆手,“你袁本末废去一臂,剑心也跟着废了,回头我差人送点银钱,你就在此地好生做生意,世间行当万千,没准也能过得滋润,走了。”

    直到老翁披着蓑衣,接连走下三层楼,踏入积水横生的街道之上,年轻人都未曾有半点动作,只是左手五指敲打窗沿,声声孤寂,于大雨滂沱之中消散开来,听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