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总是多雨。淅沥沥潮湿的雨。这天与其说是在下雨,不如说雨化在了空中,黏到了每一处可黏腻的地方——每一处,木的,石的,草叶子,花瓣儿,台阶,回廊,殿瓦,拂尘,手巾,烛台,供果,经书,蒲团,衣裳,花钿,头发,睫毛…还有地毯。

    地毯上细密的一层潮气。使本就柔软得不像话的毯子更失了骨气,羊毛蔫蔫地依靠在一处,三五聚集,灰色的尖歪歪斜斜地伸出去,好像无数婴孩在摇篮中伸出去的手。那无数的手中间压着一只巨大的香炉,上面插着一炷巨香。香烟袅袅,沿着无数呐喊呼号着的手的方向缓缓上升,在空中变成了一个婴孩的形象——赤子婴儿,蜷缩在母亲腹中,一手握拳,一手含在口中,面带微笑。

    应景地,一声婴孩的啼哭在灰霾潮湿的春日爆开来,像是往泥坑里投入了一块石头,泥水虽迟疑且不情愿,却还是从坑中缓慢地溅出来,泼到了该泼向的地方——就好像这婴孩的啼哭,终也是到了该到的地方。

    韦欢迟钝地翻过身,从矮榻上坐起,眼里还残留着香烛和羊毛的影子,睫毛眨了几下,终于想起自己是为何起来:“大娘哭了?”

    有人安静地上前:“还睡着。”声音轻柔,带着熟悉的低哑。

    韦欢转头,看见王德的脸,回忆终于缓慢回笼,微微闭眼,轻轻点头:“我听见婴孩的哭声。”

    王德不回答,韦欢明白了,坐直身,手伸出去,低声问:“佛奴回来了?”

    王德应了一声是,默默退开,立在榻旁。

    韦欢却忽地生出一股交谈的欲望,迟疑半晌,终是道:“你与宋佛佑一起入的宫?”

    王德垂首道:“登在一册。”

    “哪里人?”

    “册上说是同州华阴人。”

    “实际呢?”

    “不记得。”

    韦欢沉默了,一手扶着床,半晌,方笑:“我于身边事一向留心,却竟忘了你。”

    王德亦沉默了片刻,道:“贱妾不值得娘子留心。”

    这话让韦欢偏了头,看着她笑:“你说这话,叫阿丁她们听见,怕要记恨。”

    王德不答,躬了身道:“崔娘子在前头候了有些时候了。”

    韦欢一怔,挑眉道:“崔明德?”不等王德应是,便道:“不见。”待王德要叫宫人传话,又拦住她:“叫她进来。”

    王德不语,亲出去传话,片刻后,只有崔明德一人进来,到门口时便端正行礼:“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