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珵所言的“有时间”,汤浅浅总觉着他是为了能再拖些时间,只是未曾料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两月后,压着夏时的尾巴,天气逐渐转凉,隐约有入秋的意思,元汤帝在岭川巡游整整两月,几乎是把能玩的能吃的能看的都转了个遍,最后实在待得无趣了,都城皇宫里苦哈哈代政的三皇子频频写信,委婉催促自己这位不甚敬业的父皇回来处理他难以定夺的政务,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启程前一日,各艘画舫都在准备回程的东西,元汤帝特准众人自行下船游玩,不必知会于他,汤浅浅本打算窝在房间里偷段清净时间,毕竟难道睡在隔壁的汤雪聆下船游玩,不会再有人故意闹出很大的动静吵她休息,她分外珍惜这段时光。

    只是由不得她,方躺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失踪了半日的小潭便冲了进来,拉着她的手撒娇:“娘亲娘亲,爹说有个地方要带我们去玩,但是他不方便进来,让小潭来抓娘亲出去!”

    “抓出去……”汤浅浅头痛于这个说法,方要拒绝,想起不久前的约定,缓缓从榻上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半睡半清醒间,脑子里筛糠似的,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爹说要去哪儿了吗?”

    说罢,她自己也觉出了不对劲,“呸呸呸”几口,“什么爹,险些被你带跑了,以后不能再乱叫,记住了没?”

    小潭听这句话已经听了不下数十遍,每每都乖巧地点点头,糯糯道一句“记住了”,下次却依然还是在“爹爹爹”地喊着。

    汤浅浅想着故郡的位置,心想今日兴许是要走好些路的,便换了件短摆的罗裙,摘掉那些个扎眼又累赘的步摇手钏,随便挽了个发髻,一把抱起小潭,又顺手抄上了团扇,偷偷摸摸从后舱溜了下去。

    李珵在船口等了许久,难得瞧见她这副朴素的打扮,略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殿下这身打扮,倒像是个绣楼里的小家碧玉,倒也十分素雅。”

    “夸我也没什么好处。”汤浅浅自小到大听到的夸奖数不胜数,真心的也好,趋炎附势的也罢,如今听到这话内心毫无波澜,完全不吃这一套,“废话少些,快赶路才是真的,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斛城,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我们。”

    李珵无奈地同汤浅浅咯吱窝底下夹着的小潭对视一眼,后者粉嫩的小脸蛋上写满了明目张胆的“爹,崽儿对你很失望”,他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于是这两人一狐,还有只窝在团扇里呼呼大睡的鬼,便踏上了去往鬼乡故郡的路。

    在踏上叶木舟之前,汤浅浅对所谓“鬼乡”有过诸多幻想。在高山上,在密林间,亦或是在茫茫不见尽头的大漠之中,或是如同鲛人一般,生活在几十尺的深水之下,李珵听见她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后,很是愉悦地笑了一阵。

    “殿下,鬼乡只是人鬼共居之所,原住居民除了同殿下一般天生生有阴阳眼,能看得见鬼之外,同寻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您说的那些压根不是人能住的地方。”

    汤浅浅被他笑得很是赦然,面上却丝毫不显山露水,端着袖口,平静地反问道:“既是如此,那么鬼乡同寻常乡镇的区别是什么,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一问题撂出去时本是无心,听着却听了进去,边划桨,盯着水面的波纹陷入了沉思,良久,久到汤浅浅有些下不去面子,想要将这个话题若无其事地揭过时,他方轻声道:“大约是为了验证李家祖辈的思想——鬼中有善鬼,人中亦有煞,人与鬼并不一定要永无止境地厮杀,亦可以安稳地共处一处罢。”

    小舟行驶在茫茫的江面上,向着山脚没有路的地方行进,随着他们的靠近,逐渐蛮开一阵浓郁的雾气,李珵放下木浆,那舟没有了动力,竟亦然在自行地向前划动,缓缓破开了雾气……

    汤浅浅觉着不对劲,回过头一看,一个半裸着身子的美人泡在水里,正撑开手臂缓缓推着他们的木舟。

    愈靠近白雾深处,江水便变得越发暗沉,颜色深得几乎看不见底。那美人面白如粉,乌黑的长发飘散在水面上,如同一朵绽开的黑色莲花。

    “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