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联姻,绝非儿戏。且大唐公主远嫁番邦,乃是自太宗时期文成公主以后就再没有过的盛事。是以,两国各自见礼、准备,一晃就是几年的光景,直到景龙三年年末,才诸事完备,而吐蕃的迎亲使团,也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神都,带着满车满驾的聘礼,诚意十足地来迎娶他们未来的王后。

    “今年的雪可下得够早的,往年这个时候还没这么冷呢。”一边踱着脚抖落身上的雪花,一边将外面裹着的斗篷脱去,红芙连连呵气,直到把身子稍稍捂暖了才抬脚往内室行去。

    “这么大的雪还出去,不冻你冻谁呢。”一身浅紫色的雅致袄裙,桃夭斜倚在香笼边,正拿着一支银箸在小小地拨弄着炭盆里燃烧的炭火:“上官婉儿不过是要个花样子,你随便找个谁给送过去不就行了,非自己跑一趟干什么。”

    红芙笑着靠过来取暖,面对主子的揶揄是半点儿都没放在心上:“上官昭容如今在宫中的势头可越发旺了,连韦后都有被她强压过去的趋势,我可不得跟她打好关系,万一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除非她还能把手给伸到吐蕃,否则啊,红芙姐姐你就是白费心机。”不甚在意地放下银箸,桃夭拍了拍手,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自从和亲的日子定下来,她对宫里的事情就越来越不上心了。太平公主、上官婉儿,还有武三思和韦氏母女,这些人的明争暗斗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是一个即将要离开这里的人罢了。就好像李季姜,当年在宫中那般作威作福,也没少在韦氏和李裹儿那里蹦跶,可一朝出嫁,成了韦捷的嫡妻,她竟是再也没有踏进过皇城一步。听说那韦捷在婚后也仍旧没有改了以往的混账性子,而李季姜那样飞扬跋扈的人居然也没跟他多作计较,自打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就守着孩子和自己的陪嫁安稳度日,便是韦捷养了再多的外室和小妾也从不过问。反正她是公主,身份地位都摆在那里,钱财富贵也从不欠缺,只要她自己能想得开,日子总还是能好好过下去的。

    “一日还在宫中,一日就不能松懈啊,这不是公主殿下您教导过的嘛。”红芙扯了扯嘴角,直接用话来堵她:“而且,如果不是奴婢走了这一遭,恐怕吐蕃使节团的内幕您还不知道呢。”

    “哦?能有什么内幕?”这些年来,红芙对外的时候已然是个利落果断、滴水不漏的大女史了,可在自己面前,她像是没有改变分毫,依然是那个长她几岁、行事体贴却活泼异常的小姐姐。她身边几乎已经没有留下太多过去的痕迹了,所以她很眷恋红芙带来的为数不多的熟悉感,因此也就由着她去了:“红芙姐姐好的不学,光是学会卖关子了。”

    “这次吐蕃派来的迎亲使团规模极大,以大臣尚赞咄为首,足足有一千余人。”红芙嘻嘻一笑,开始认真地向桃夭转述她所探知的消息:“据说,吐蕃的臣民都很盼望您这位王后早日嫁过去呢。”

    “是盼望我还是盼望大唐的繁荣强盛,这一点,世人可都心知肚明。”桃夭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依旧是一副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她本就最惧严冬,且对这桩婚事从来不报任何少女的幻想,所以很多时候都宁可一针见血,也决不让自己有丝毫的沉沦:“当年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给吐蕃带去了多少珍贵的陪嫁之物,若不是她给吐蕃带来的发展机会,他们又何以能在多年之后和大唐有一战之力?不过是互惠互利而已,我还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清。”

    红芙重重地叹了口气,连带着看向自家主子的目光都带上了一抹幽怨:“殿下,您就不能稍微往好点儿的方向想想吗?哪怕就一点儿也行!”现实冷静到这种地步,她是打算怎么嫁去吐蕃啊?冷着一张脸做新嫁娘,那可是大不吉利的,她说什么也得把这人给掰回来。

    “好好好,我尽量想想,这总成了吧?”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桃夭实在是拿红芙没辙。她懂她的意思,也听红芙不厌其烦地强调了很多遍,可是长久以来的心性又哪儿那么容易改变,她也不过是敷衍着就过去了:“你也别给我绕弯子了,赶紧说吧,那吐蕃使团里究竟出什么猫腻了?”如果只是规模大一点、聘礼备的丰厚一些,那是不至于用内幕来形容的。而且,这个消息还是从上官婉儿那里传来的,这就说明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了。

    清了清嗓子,红芙这才正了脸色继续道:“原本使节团报上来的名单里,那个被吐蕃太后没禄氏最为器重的大臣才是核心人物,也就是尚赞咄。听上官昭容的意思,那群人里应该是再没有一个比他身份更高、地位更尊崇的了。”

    “嗯。”桃夭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迎亲使团而已,又不是什么太需要决断的任务和场合,派个信得过的大臣来也在情理之中。若是吐蕃直接放了个贵族王爷之类的进去,那才是有些隆重得过了头呢。从这个角度来看,上官婉儿的思路无疑是正确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红芙接着道:“上官昭容奉陛下之命,和梁王一起前去招待了使团,在宴饮的时候,她发现使团里有个年轻男子很有几分古怪。他是一直跟在尚赞咄身边的,看着像是那个人的亲信,然而尚赞咄对他的关注和照顾都远超寻常人。这样的待遇,可绝不是一般的朋友或者宠臣能够具备的。”

    “你是说,上官婉儿怀疑那个男子的身份有异?”桃夭直到这时才来了点兴趣,半托着下巴就陷入了思索之中:“使团呈上来的名单里没有他么?”

    “上官昭容回去后特意一一核对过,那个男子表面上只是个小文官。”

    “所以,他的身份就是假的了。”桃夭眨了眨明眸:“比太后亲信还要贵重的人啊,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