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镇守陇右不到三年,四境几乎无战事,仓廪丰实,甲仗齐备,军民安乐,换成是他,也能否做到这一点?

    当王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同样难掩惊愕。历来节度使若无大的纰漏,抑或是病故以及力不能及,都不会调换得太过频繁,杜士仪镇守陇右期间即便不曾有多少显赫的军功,可也几乎没有纰漏,在她看来,安安稳稳当上三五年总不会有问题。可如今竟然因为武温有之案把信安王李炜拉下了马,这转瞬之间就牵连到了远在陇右的杜士仪,竟然使得他要去朔方灵州上任?

    “杜郎,真的不可挽回?”

    “看样子是如此。李林甫做事,素来是没有把握不出手,他这次都出手了,而且还让张九龄和裴耀卿不得不赞同,那就几乎木已成舟了。张九龄什么都好,就是对于边臣的态度着实微妙,在他看来,武臣功劳归功劳,却不可待之太厚,如张守畦以擒得可突于之功,尚不得兼同中书门下三品,李炜身为宗室,却长年掌兵权,这就足够他心怀警惕了,故而支持李林甫也在情理之中。最要紧的是,谁让我在陇右清洗郭氏的名声太过出众了,让人期望我到朔方也如此来一回?”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开玩笑”

    王容又好气又好笑,可见杜士仪并未露出颓唐之色,反而精神奕奕,她不禁放心了一些。可杜士仪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却让她愣住了。

    “幼娘,朔方灵州不比陇右鄯州,那儿直面突厥,而且李炜去任,必然会有人心存敌意,你和孩子们就先在长安或是洛阳住一阵子吧,等我彻底安顿了再说。”

    王容本待相争,可见杜士仪脸上赫然流露出不容置疑的表情,她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吧,朔方之地我确实完全陌生,我和孩子们不拖你后腿。”

    “你什么时候拖过我后腿?我只是怕你们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我就后悔莫及了。唉,到底是漏算一招,还以为能在陇右长长久久,崔十一得知该气坏了

    确切的消息只比固安公主的信使晚到三天,当鄯州文武得知天子召杜士仪回京述职,而后将改任朔方节度的消息时,登时一片哗然。尽管杜士仪对待某些人的手段,几乎可称得上冷酷无情,可提拔人才亦是不遗余力。就在不久之前,那位尽忠职守挡下了牛仙童的城门老卒廖登科,拔擢镇西军旅帅,纵使那是郭建的用人,可谁不知道背后必然有杜士仪的授意?而且这几年来陇右安定富庶,军民安居乐业,垦荒水利全都大有改善,这些都是实打实人人都能看见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接下来是牛仙客兼知河西陇右二节度,王忠嗣将检校鄯州都督,兼鄯州刺史,否则调了别人来,兴许又是天翻地覆的局面

    除却早有准备的王忠嗣,其他人都始料未及,因此杜士仪一面要和王忠嗣办交接,一面要派人联络牛仙客,一面还要应付匆匆赶来的各方人士。先赶到鄯州的自然是镇西军正将郭建,他本就遗憾河州刺史苗延嗣竟是在关键时刻没掉链子,以至于他不能撵走此人自己做主,如今杜士仪一调任,王忠嗣因此正位,他就更加恐慌了,不得不来讨一句准话。而紧跟而来的则是廓州刺史兼积石军使姚峰,甚至于连洮州刺史兼莫门军使安思顺也到了。

    一时陇右节度麾下最具影响力的大将齐集一堂。只在每年集议之际见过杜士仪的安思顺,此时此刻却在大堂上郑重其事地对杜士仪行礼道:“杜大帅节度陇右虽不到三年,然则军令严明,政绩斐然,军民固然受益,我等亦然。如今大帅将临危受命节度朔方,我别的无可助益,唯有赶来为大帅送行一程”

    安思顺是多桀骜不驯的!人,姚峰郭建全都深有体会,因而见他这番光景,两人无不感触。而姚峰自己因为杜士仪拿下罗群而一举正位刺史,终于跨出了那最难得的一步,他亦是对杜士仪感念得很,当即也行礼说道:“大帅于我亦有知遇之恩,举荐之德,大帅尽可放心,我镇守廓州,绝不放吐蕃一兵一马过境”

    安思顺姚峰如今都是刺史,王忠嗣当初还是自己的副将,如今却骤迁鄯州都督兼鄯州刺史,郭建可谓是心中五味杂陈,苦味居首,此刻正想打起精神和前两位一样说两句话的时候,却只见杜士仪冲着自己微微颔首,说出了一句他始料不及的话。

    “我从前对你等虽有举荐,但你们都是屡立战功之人,当得起要镇之任。河州苗使君应该近日便会回朝,升任左散骑常侍,故而我已经举荐安将军调任河州刺史,洮州刺史将由姚将军递补,而廓州刺史则由郭将军出任。我镇守陇右近三年,未曾有过纰漏,此事应有七八分准,你们都有个准备就是。”

    河州乃是陇右除却鄯州之外最重要之地,由资历最老的安思顺出任也在情理之中,而姚峰郭建先后递补其余两州,其中意味自然很明显了。一是酬功酬劳,二则是免得朝中议论将专其兵。可即便如此,三人仍然皆大欢喜。尤其是郭建,即便要去接任的是姚峰呆过两年多的廓州刺史,他还是为之狂喜。

    终于跨出去这一步了

    这三位即将独当一面的大将告辞离去之际,对于送他们出去的王忠嗣都多了几分礼敬——尽管王忠嗣还尚未节度陇右,可鄯州都督府好歹也是下都督府,邻近各州都在管辖之内,看这情形,这位天子义儿异日节度陇右是很可能的

    而唯一留着的南霁云则是面色不太好看,他已经不是当年吴下阿蒙了,镇守云州多年,任临洮军副将也已经一年,官场上的大门道,他隐隐约约也能看明白。他忍了又忍,这会儿终于忍不住迸出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