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信遣人给杨太后送的消息,令她昨夜睡得极不安稳,一阖眼全是两个字——关南。

    去年契丹曾派出生辰使(专门祝贺皇帝、太后、皇后生日的外交官)入宫拜见章献贺寿,彼时杨知信多与在皇城外营商的辽人有所勾连,而章献病重已呈危相,大有撒手之势。在这之前,她就多次向人透露,希望让杨淑妃做皇太后。

    只有身在高位,方能全心全意替她照料皇帝,照料大宋。她对外的说法是在父母眼里,孩子总还是在自己膝下听话的幼童。何况,这孩子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呢。

    契丹人显然探听到了风声,此次便借贺寿之机,辗转告诉杨太后:“昔太祖南伐,即为关南。今虽修兄弟之好,然国之旧基不在,举朝难平,无不盼思复土壤。”也正是那时,久居深宫,一直以为两国之间相安无事的杨太后才晓得,原来这三十年,对方从未曾放弃夺取十县的念头。

    杨知信亦密信她,讲解说耶律宗真刚刚即位,且同赵桢一样,政权掌握在他的生母,辽皇太妃萧耨斤的手里。差别在于,宗真已经十八岁,他要巩固自己的地位,不会任由母妃专权。而他的举措之一,便要拿在他们眼中被中原“窃取”的关南“失地”下手。

    自古“贼心贼行难磨灭”,杨太后并不感到诧异,何况自后周世宗夺取关南十县回中原,至今已经八九十年,期间征战数次也没安稳下来,直至先帝不惜定下每年向北朝献出三十万岁币的澶渊之盟,才勉强作罢。

    其实真宗宁愿背负骂名也不肯拱手相让的地方,她即便真可以共商军国事,又有多少得以插手的余地呢?

    但机会不能流失!

    赵桢叫她小娘娘,对她比对大娘娘章献还亲,表面的因由是她对皇帝多宠溺,章献则处处困锁所致。然骨子里,那是一个男人皇权被分割后的恨。已做了十几年的傀儡,终于将一个让他永生永世背着孝亲之道的人盼死了,他还肯换一个人来继续牵线吗?

    她明白,这种情绪,她比谁都明白。

    除非有什么能令他甘愿忍气吞声的东西,一层层的再将他压制。即使那东西是与狐谋裘,也暂且答应吧,因为在她的考虑中,她还有后路——朝臣的反对。

    本朝不杀文官,准许台谏风闻言事,对帝王不愿做的举措来说,可真是个好借口。

    假设她肯割让关南给契丹,台谏与两府却不断杯葛,那她根本无法成事,更有了让辽朝也不能太过紧逼的借口。

    只是她没成想,对方竟然如此沉不住气。

    双方的密函往来尚未成气候,但自年初开始,北朝对这块地的渴望越发迫切,甚至甘愿假冒西平,在庆州招惹事端。她隐约察觉,定然有什么人什么事,在推动着耶律宗真打破宋辽三十年来的和平。

    昨晚,随章访往来的人给她的信上写明,契丹为了辅她掌权,愿意在边境制造更大的争端。如今一小半的土地都在闹饥荒,国库与粮仓皆在寅吃卯粮,有人正盼着河北路救济,杨太后不知道他们究竟打算制造多大的冲突,但她算瞧明白了,辽人巴不得西平人真掺上一脚。

    “辅我掌权?”杨太后在心中冷笑,“自天圣六年赵元昊攻破甘州(甘肃张掖),到如今西凉(甘肃武威)、沙洲(敦煌)、瓜州(甘肃安西),但凡是对待契丹亲善的地方,都被西平夺走。耶律宗真这小子,根本希望牵住赵元昊的鼻子往我大宋赶,他好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将信纸折好,在手里攥着,问亲信:“在辽国住了几日?”

    “天明到的白沟驿(保定白沟河,辽宋交界的使馆,章频的棺木在辽国首都中京以银器装点后运送到白沟),夜里辽人接到新城县(高碑店)住一晚而已,第二天就往回赶了。”

    “见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