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七渡的时候,沉吟在瓷厂打杂,逃避世事,以获得内心的平静。回到采蓝后,他掩耳盗铃,日子也算过得去。时间久了,他以为时间已经解决了他曾无法面对的问题。直到半个月前,鼓瑟在咖啡馆演奏,被一个愤青泼了一身咖啡,他才从这场平静的梦中惊醒。这感觉就像是被人用刀子直捅到心脏,最先的感觉到的不是疼痛,是惊,惊得跳起来,像是在梦里踩空了楼梯似的。

    那天是周六,博艺街的咖啡馆举办了一个艺术沙龙活动,组织者是司空贯。

    司空贯从小生活条件优渥,博士毕业后,顺理成章地在他父辈创办的采蓝大学任教。可是他对艺术与教学皆不热爱。他的口头禅是“没意义”,生活在这世间,一切皆没意义,教学是没意义的,因为知识不是用来传授的,而是用来自我认证的。他好组织艺术沙龙,却认为艺术沙龙也是没有意义的,认为这个年代从来不缺少议论,若是接受到的讯息太多,必然被其所困,故甚少参加话题讨论,自己躲在家里日日念道德经。起初有人抗议他缺席,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参加沙龙活动的,都是在采蓝小有名气的青年艺术家或艺术工作者。首先来的是鹊南夫妇,他们住在陶源谷,以做漆陶为生,是目前采蓝漆陶做得最好的两个年轻人。鹊南夫妇常常将几个紫砂壶放入水中煮,以此招待客人。

    鹊南夫妇旁边坐的是织女,她开了一个编织铺,曾豪言这世间没有她用材料编织不出来的东西。很少有人知道织女的真实姓名和真实年龄,她的座右铭是活到两百岁。

    织女旁边坐的是青年作家十七梦,她写的书只在采蓝有些人气,她每本书所使用的笔名都不一样,写的每篇文章却大同小异,像是一篇私人日记。买她书的人,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窥探隐私的欲望。

    沙发里半躺着的是丘沙,专做陶瓷文房用品,装饰题材以春宫图为主,尤其喜欢画鱼。他常将金鱼塑造成丰乳肥臀,金发红唇的女人形象,故外号“黄金鱼”。

    继丘沙之后来的是“喷子”飞飞,他的处世态度跟司空贯刚好相反。司空贯是一切无意义,哪怕对于必要做之事。而飞飞却觉得一切都有讨论的必要,甚至一切值得“谩骂”。他怼天怼地的,也经常被天地怼回去。

    这天飞飞刚来到咖啡馆,就发出一长串的抱怨:“组织什么破沙龙,一群人围在一起聊天就假装自己是采蓝的公知了,还选这破地方,一进来这腻死人的气味就让我浑身难受,先给我来瓶酒吧!”自然没有人愿意与他同坐,他便在长圆桌后面的小沙发里半躺着。

    最后登场的是裴鹿鸣与朝歌。裴家以经营美术馆为生,一些大型的艺术活动都借裴家的美术馆举办。裴家除了经营美术馆,还在网上创办了搜神商城,商城里有无数个小店铺,皆由青年陶艺家的名字做店铺名,同时配有宣传与推广文案。此外裴家创办了《风向》期刊,以先知先觉的眼光,发现有潜力的艺术家,为艺术家们搭建一个推广作品的平台,同时也为商城提供源源不断的艺术商品。裴家线上销售加上自媒体宣传的经营模式,后来被许多商家所模仿,但是论人力物力资历都不及裴家之万一。

    裴鹿鸣穿了一身普蓝色西服,印花领带,头发茂密而齐整,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他挽着朝歌,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朝歌与年少时期相比更为沉着冷静,穿一袭设计感很强的拼色纱裙。脸上已褪去了婴儿肥,中庭偏长,冷峻气质更为明显。

    沉吟在二楼雅座看着他们。他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朝歌,居然会这么平静,心中无悲也无喜,比起见到方菲时平静得多。也许在沉吟心里,朝歌代表着远去的自己,他想念她,不过是想念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来参加沙龙的人聚在一起,没有明确的主题,亦没有明确的目的。

    他们首先聊了采蓝市的交通,明明人流量不大,但是常常交通堵塞。

    鹊南说,十年前他来到采蓝,那会儿在修路,现在还在修路,十年未停,而且永远都在打补丁似的修。

    织女认为,现在的交通可比十年前好多了。十年前道路上,到处是缠绕如麻的低垂电线,电线上挂满了花睡衣。骑着摩托车在路上行驶,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会被电线勒到脖子。

    沙丘转移了与采蓝交通有关的话题,感慨地说,自从华茂去世后,采蓝便没有了真正的艺术家,没有称得上艺术的艺术品。店铺里,街道上到处都是互相模仿的作品,而所谓的大师们日夜忙着抬高身价赚钱,拿出去拍卖的作品,多数是自己的学生或弟子所代笔的,作品拙劣不堪,售价却高的惊人。

    裴鹿鸣却认为,如今的艺术市场,并没有沙丘所说的这么乐观,滞留在仓库的作品极多。

    方菲对裴鹿鸣的观点深表认同,她说自己曾经参观过采蓝工艺美术馆的仓库,里面全是没有被展览出来的艺术品。那些艺术品多数是艺术家耗时耗力做出来的精品,艺术家们以自己的作品能被美术馆收藏为荣,却不知自己所珍视的作品,像垃圾一样堆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不见天日。如今的艺术品还是贱卖的多,已失去了它应有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