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产科一年多忙碌的时光缓缓流逝,临近年尾,武汉新冠疫情消息渐渐传开。一开始还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它会像流感一样流行一段时间便过去了,武汉那边既没有封城,也没有死亡病例报告。到了年二十九,假期也是如往常一样安排。随着武汉新冠病例火速增长,死亡比例也在飙升,全国各地疫情迅速蔓延开来,大到城市,小到各个村庄,逐渐开始封闭管理。本以为等到封锁在老家,就可以不用回医院,大年初二晚上医院里便下发通知,初三所有医务人员必须到岗,否则视为旷工。初三一早便早早地到了人流室报道,每个回来的员工都上报自己的行程以及接触人员。此次疫情紧张的气氛不亚于以前非典爆发的时候。现如今网络发达,信息传播得更加及时迅速。“绿码”、“行程码”标识出现,核酸检测慢慢地融入日常,每个人脸上都开始遮上一层又一层口罩。我新买的口红还没用过几次,就放在抽屉里没再动过。

    刚轮转人流室,初始的工作是穿着洗手衣在前台学习收费签字交代病情,熟悉以后才会进手术室帮忙扶探头做超声引导,再熟悉几天就可以上台做手术了。人流室的手术相比而言比较简单,都是简单的诊刮、人工流产还有取放环等,再复杂点的就是宫腔镜手术,不过只能做宫腔镜检查。

    疫情刚开始,行程码还不完善,追溯患者及陪护行程只能靠医务人员反复询问,还有患者签保证书。每位来做流产的患者,我们都测体温问病史排查,然后记录在册。

    人在清醒的时候,撒谎都是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一个小姑娘打上麻药做完人流后,被护士扶到隔壁床上休息,麻药麻痹着大脑,小姑娘躺在床上喃喃自语,“我是从武汉回来的,没人知道……不能被隔离。”

    隔壁清醒的患者听到后一下子就急眼了,立马打电话拨通了110举报。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位从武汉回来的小姑娘就被警察带走了。那时候核酸还没有开始普查,科室也没有停顿管理。

    在人流室工作站待了两天,梁辰大夫就出来对我们新转科室的学生说,熟悉一下工作流程就可以进去看超声,也可以练着上手做人流术,有什么学习需求就尽管跟他提,他会尽量满足。我本来是对手术有恐惧心理的,看着那一套器械碰也不想碰。我想着这两个月,如果能一直站在前台收收费交代病情就好了。

    人流室里,医生做人流之前都会先看一下超声,确定宫内孕囊,然后再做手术。术后会再做一次超声看看残留组织进一步清除,手术完毕还要再做一下简单的手术记录,写诊断证明放在病历里面。有时患者比较多,手术间的人忙不过来,而我们几个新来的又坐在外面不敢进去,梁老师就会有点着急。

    又是一个忙碌的早上,梁老师直接把我揪进了手术间。我在他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扶着探头,屏幕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梁老师抓着我的手使劲往下按了按,“这人长得胖,你得往下压一压,才能看清!”

    梁老师手把手地教我怎么打探头方向,辨认组织解剖以及讲解超声成像原理。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做了一台人流术。

    术后,他在收拾器械时,我怯怯地问道:“这个吸管伸到宫腔里就自动吸取组织吗?”

    他听后,挑了一下眉毛,立马把吸引管递给我,让我在一旁的水桶里吸水试压。我拿着吸管一点一点的多吸了一会儿,把负压瓶都吸满了,水溢了一地,把打扫卫生的阿姨气得不轻。

    遇到简单的手术,他也会让我试着操作一下。虽然我没有任何经验,而且也没有看过具体手术步骤,梁老师会站在身后一步一步地指导该怎么做,从打包、消毒到手术操作。开始做的时候,我拿着探针连宫口都进不去,他会全程打着超声看我探针方向指导探针走向。有时候探针实在进不去宫腔,他就抓着我的手顺着宫颈管往里探。遇到有难度的手术,我会胆怯地退缩,这时候梁老师就会非常有男子气概地说一句“有我在,怕什么!”每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以前孙主任说的:只要上级大夫足够强大,手下带个什么样的学徒都不成问题。在梁老师的教导下,我慢慢地克服了对手术的恐惧。有时候我坐在台前做人流时,梁老师会夸一句“嗯~反正现在,季景看起来像是做的很好的样子了。”

    梁老师是人流室的带教老师,入科的新人都由他来带。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大喊一声梁老师就能听到他如高原人般洪亮的山歌般的“哎~”的一声,然后就会飞奔到我们身边,这时所有的问题都会在他的指导下迎刃而解。有他在,新人就有很多上手机会。听说梁老师多年前出现过一次医疗事故,被罚了半年奖金,从那以后变得十分谨慎。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积极地鼓励我们操作。有些上级大夫只要看到学生稍有生疏便会命令其下台,怕惹事端。而梁老师,都是尽量给我们自己动手的机会,除非我们真的完成不了他才会把我们替下来。

    人流室还是人流手术比较多,节育器取出术就更少一些。我一直琢磨着毕业后可以开一家诊所,在诊所里那种高级别的手术是做不了的,但是这种宫颈息肉摘除,取个环什么的还是比较适用。取环术即简单又复杂,能不能取出来也是靠运气的。有时候取环钩在宫腔里随便勾一下就把环给捎带出来,有时候遇到那种放置十几年的,取出来也不完整,最后还得透环再做宫腔镜取出。每次遇到取环的学生都会抢着做,一个是因为这种手术少,还有就是取环有种赌博的快感,那种试探性的、未知的触感十分得令人兴奋。

    一位宫内节育器放置15年的患者,静脉麻醉后渐渐失去知觉。梁老师用手肘碰碰我,示意我戴手套上台。探环触感很明显,把环拉出来时却拉丝了,估计是节育器放置年久被埋在内膜里面。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的我顿时慌了神,而且麻醉药效快要消失,患者的腿开始动起来。我起身准备下台,让梁老师来做,梁老师却站到我身后按着我的肩膀让我重新坐下来。他指挥着我用两把卵圆钳来回牵拉环丝,环越拉越长,不一会儿拉长的环丝便割断了埋没它的组织从宫腔里被我揪了出来。梁老师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医生越是遇到麻烦就越得冷静,你看,经历过一次,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能自己处理了。”

    隔壁的手术间里的规培生拿着吸管,往我这边探探头,喊了声梁老师,他就推着超声过去了。我摘下手套也跟了过去,每次他看超声时我们都会凑上去,梁老师都会很热情的给讲一讲看超声的技巧。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梁老师是在一次小讲堂,那时还不知道他是人流室的,远远的看着一个男人坐在女人堆里,有种凶相,好像开口就能骂死人,能把学生病历从高楼抛下的那种。来人流室前我在宫颈门诊待了一段时间,有一次主任做宫颈管搔刮术,宫颈管粘连了进不去探针,便打电话叫来梁老师做超声引导。从未看过超声的我好奇的凑上去,他瞥了我一眼,他并不认识我,也主动指着屏幕跟我讲解剖组织的成像特点,哪里是宫颈,哪里是宫体……那时我还以为梁老师是超声大夫,后来才知道他是唯一一个门诊上看超声比较好的男大夫。有时其它科室大夫来做宫腔镜时也会请他给做一下超声引导。

    来到人流室才觉得他是位极好的老师,他会耐心地讲一个问题讲到学生的表情不再困惑为止,而且善于引导学生自己解决问题。他仿佛很能理解我们这种菜鸟的心思,只要一眼,便能发现问题所在并能及时纠正。闲暇之际,喊他一声梁老师,他也会认真地跟我们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出于崇拜感,总觉得梁老师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成熟男人的魅力。女人本性慕强,总会因为崇拜感就衍生出其他的情感,包括所谓的“爱情”。

    很多女学生就有喜欢自己老师的经历,我读高中的时候,我们班一个女生就对我们班主任迷恋的不行,还总是给他打电话。最后师母还找到了学校,找那个女生谈话,不过师母并没有像对待剧情里的小三那样对她恶语相向、拳打脚踢,反而是像一个慈祥的母亲一样去开导她。小姑娘年轻的时候都是恋爱脑,谁劝都不行。那女生痛苦了一阵子后,对班主任的爱慕结束在与另一个男生的恋情里,两个人还一起考入了我梦想且遥不可及的山东大学,还是临床专业。无缝衔接是恋爱脑失恋的的最好解药。我甚至有点后悔没有在高中谈一场恋爱,说不定我也能在爱情的滋润鼓舞下奋发图强,说不定还能考上清华北大!其实我那时也暗恋我的英语老师,毕竟他是那些四五十岁男人里长的最好看的一个,而且教外语的都会受职业影响自带英国绅士气息。他平时也会讲一些国际上的新鲜事物,而且当时的高中是那种半封闭式,除了报纸和老师讲课,什么也接触不到,就连每天下晚自习吃完饭回教室时播音室的音乐都是凄惨的梁祝。在那种氛围下,英语老师显得可比那些只讲函数、电磁场、小球滚斜坡、传送带运木块的老师有趣多了。一次晚自习,他还借着学习的名义给我们播放了电影《飘》,那时时间短,只看了上一部,没有看到结尾。因为是他推荐看的,一直到现在,我每每感到落寞时都会再看一遍《飘》,前前后后看了几十次也不觉得厌烦,不知是这部电影太经典,还是沉淀着对仰慕的第一个男人的思念。我开始觉得自己肯定是爱上他了,每日都在想他。不过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一恋爱就会特别爱学习,特别上进。在爱慕老师那一段岁月里,我每日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下午跑课间操,能远远的看他一眼,就够我快乐一晚上了。直到高中毕业拍照时,我远远的看到那个老师鼓起的啤酒肚还有突出的双下巴,才发觉那应该不是爱情,只是简单的崇拜欣赏。就算是爱情,我也不愿意承认,毕竟我喜欢的是大叔,不是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