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朕读不懂一句诗,今日倒是要摄政王来解释一下,‘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句,该怎么解。”

    金殿之上群臣垂首,巴不得变成聋子哑巴,静默的殿上只听得冕旒相撞的清脆声音,小皇帝显然没有把不动声色这门本事学到精通,尚带着些少年稚气的声音中包含着滔天的怒火,可即便是天子之怒,殿上依旧有人有着怡然自得的资本。

    仅立于金座下一层,甚至都不需要抬头仰视,摄政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发火的少年皇帝,双臂一扬带动腰间的玉珏相碰,下面群臣自然不敢抬头,生怕无妄之灾落到自己头上,摄政王扬手一点上位的小皇帝,跟在身旁的心腹朗声喊了一句“退朝”,此时倒看不到往日喊着腿脚不好的老臣,一个个动作敏捷到几乎能去考个武探花出来。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指紧紧握住扶手上的龙头,龙角尖锐到几乎要刺破他的手掌,眉心紧蹙着忍耐些什么,没有了方才诘问的气势,现在看起来倒像是要被这一身龙袍压垮了一样,摄政王看着这个被自己一手推上去的小孩,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来些反刺。

    不要紧,磨掉便是。他这么想着,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陛下的寝殿,能近身伺候的宫人都是机灵的,方才殿上的情形早就有人传了回来,偌大的寝殿空无一人,唯独桌上放着的两杯茶还冒着热气。上好的宣纸铺在桌上,写到一半上阳台帖放着没收起来,小皇帝的字是他一笔一划教出来的,除了带着点少年人的绵软,倒是和他的如出一辙。

    他也回来了一炷香的功夫,倒是迟迟不见小皇帝的身影,他不欲纠结小孩去哪,总归是要回来的。

    金殿上的龙涎香已经燃尽,小皇帝斜靠着一侧的扶手闭着眼,方才众臣皆在,本就各执一词争执不休,边境屡屡来犯,几个边陲小国搅合在一起棘手了起来,几个月苦战下来,对方派了使臣前来说和,称愿意归顺,和亲便是。

    历朝历代都有的先例,可小皇帝不愿意,先皇子嗣单薄,适龄可嫁的,只有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不舍得。

    仗着有朝臣支持,也仗着在大殿之上不会怎么样,他驳斥了摄政王。

    其实他本来是没法坐上这皇帝尊位的,能走到这一步不如说他靠着一副随了他母妃的漂亮皮相,恰好入了摄政王的眼,曲意逢迎的做派取悦到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朝上唯一一位的异姓王,南征北战军功赫赫,即便是先皇在位也不得不忌惮几分,于是他一路走来可谓顺风顺水,寥寥几个兄弟或死或出京,他成了唯一可以继承皇位的人选。

    或许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实在轻松,他忘了翻手云覆手雨的摄政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群臣离开理智逐渐回笼,他不敢回宫。

    可他不得不回去。

    寝殿里是一贯的郁金掺着冰片龙涎的熏香,隔着云母片烘出温和的香气,小皇帝一贯嫌弃打香篆呛鼻,这细密的法子还是摄政王替他批折子时他在一旁鼓捣出来的,此时闻起来只觉得冰片的清凉透过衣料打在肌肤上。玄色华服的衣袖垂下,阴影下面五指紧扣在掌心,小皇帝深吸两口气复又松开,紧张神色遮都遮不住,开门声不算小,屋里的人早就听到,茶杯撂在桌子上清脆的一声,小皇帝条件反射的一抖,猛地一闭眼睛像是上刑场一般抬脚迈进殿内。

    入眼的画面比他想象的要平和的太多。他以为今日在殿上这般咄咄逼人的诘问回宫定是一场狂风暴雨,民间皆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对于小皇帝来说,面前的这位扶持他登上皇位的,似乎才更符合这一句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