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拽着劣质烟斗坐在台阶上,干瘦老头终于从激动情绪中渐渐缓过劲来,闷头抽了几口旱烟。抽得很猛,以至于烟雾吐出时,瞬间遮住了那张褶褶巴巴的焦黄老脸,

    “咳咳……罢了,既然你们想听,那老头子就给你说个故事吧。对了,门……”猛然间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已被唐恩关上的木门,神色稍缓,“哦,已经关上了。”转头又看向自行搬来木凳,坐在屋内的岚沙,嘴唇动动,“姑娘你还是躲……”

    侧头掩鼻的岚沙见状顿时明白了老者的意思,不在意挥手,散去飘向面前的烟雾:“没事大爷,我喜欢听故事。而且就算外面来得真是灰衣军,我们也不怕。我刚才跳上墙头看过了,来的人不多,拦不住我们的。”

    岚沙撒谎了,她并没有跳上墙头看过,不过刚才情绪正激动的老者也没有注意这茬,也就更不知道面前这一脸乖巧的姑娘在睁眼说瞎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庄外那些不善之客都是骑马来的话,那岚沙倒也不完全是在说瞎话。根据先前的杂乱马蹄声,久经战阵的岚沙当然能判断出,外面来人确实不多。

    见岚沙铁了心的不躲,老者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也担心再像之前那样闹腾反而会引起外面来人注意,只得摇摇头,又抽了口闷烟,待徐徐烟雾在老脸上缓缓散开似,低沉道,

    “以前这庄子里有对兄弟。哥哥叫汉森。弟弟叫汉罗。汉森长汉罗十多岁。身子很结实,为人心肠也好。不但对长辈孝顺,庄子里头谁家有事忙不过来,都会主动去帮忙,也不索要报酬,庄子里面的人都喜欢他……”

    “汉罗就不这样了,他打小性子就骄横,大了更是蛮横霸道。成天不干正事。家里头属于他的田地也不去管,整天就和庄里几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混在一块,溜鸡斗狗,欺压庄民,好好个庄子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后来听说更是和山里的贼匪厮混,几个月不见人影,一回家就伸手要钱,不给就闹,让他兄长伤透了心……唉,说来这个也怪我……也怪他老父。汉罗一出生就没了娘,难产死的。所以他老父很宠他。打小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他。就连到了后来他越来越不像话的时候,作为兄长的汉森想要管教,也被他老父拦住不让,结果……咳咳,结果就再也改不回来了……”

    絮絮叨叨的说着这有些不相干的话,干瘦老者不时摇头叹气,随即似乎被烟雾呛了眼,顿了顿,抬手擦去眼角浑浊老泪,情绪很是低落颓唐。

    唐恩两人也没去催,只是静静听着。以她们两人的智慧反应,自然能听出这汉森汉罗一对兄弟,正是这老者的两个儿子。

    “后来,大概是去年年中吧,庄里头老汤家的三狗子从外面打工回来,带回了不少新鲜东西。有的被老汤送给了庄里头的人,其中就有汉森家。东西不重要,就是个心意,三狗子不在家,汉森帮了老汤许多忙。在那东西的外包装纸上,汉森第一次知道了灰衣军,后来才知道那纸是灰衣军的宣传用的,叫什么大字报。听说是张贴在城里墙上的,被三狗子拿来包了东西……”

    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汉森看了大受影响,再又多方打听灰衣军的消息后,更是入迷。在庄子里逢人就说灰衣军的好,宣传灰衣军的事迹,并说要想办法加入灰衣军。为此还和不屑一顾的汉罗吵了一架,差点动手……后来汉罗就跑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听说是又和山贼盗匪混到了一块,这个逆子……汉罗走了,汉森即使再想参加灰衣军,也不可能离开庄子。因为家里还有个老父……”

    “再后来就是几个月前,消失一年多的汉罗忽然回来了,骑马跨刀带人回来的,衣着光鲜。别人问他去哪了,他说参加了灰衣军……”再次猛抽了几口旱烟,低声喃喃,“灰衣军,灰衣军……庄子里面的人听了有些害怕,毕竟外面都在传灰衣军和布兰在打仗。只有汉森很开心,第一次以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为荣。所以在听汉罗说灰衣军需要支持,派他们出来筹集物资后,汉森很积极,不但将自家大半粮食钱财捐出,还帮着劝庄子里面的人一起支持……那段时间,汉森真的很开心,和我喝酒的时候,都在说弟弟终于出息了,完成了他一直想做却不能去做的梦想……呵呵……”

    咧嘴笑了下,苦乐兼有。似乎是想起汉森那时候的开心,一家人难得团聚没有争吵,跟着一起高兴。也似乎是想起了之后的事情,笑容有些苦涩。

    听到这里,唐恩眉头则微微皱起,对着看过来的岚沙轻摇头。心中已然确定这汉罗是加入了山贼团伙,现在只是在打着灰衣军的招牌,招摇撞骗。

    原因很简单,几个月前,差不多就是灰衣军杀出十万大山的时候。这期间灰衣军一直在打仗,以战养战,攻下的布兰城镇仓库中有大堆粮草物资,根本就不需要派人出来零散筹集。

    “但是随后状况发生了变化,汉罗之前答应按时归还的粮草没有兑现。只说是灰衣军的后勤出了点问题,需要缓缓。汉森当时也没有怀疑,还帮着安抚庄民,并拿出家中不多的粮食钱财先垫上一些。但是汉罗,也就是灰衣军没有满足,继续催促着庄民把过冬粮食拿出来,一次,两次,三次……最后,终于是出了问题……其实在那之前,庄里面的人已经对灰衣军的宣传起了疑心,因为汉罗带回来的几个灰衣军人员,并不像宣传中说得那样帮助穷苦平民,反而是在庄里惹了不少事端……”

    “那时候,汉森也觉得自己被骗了。不过他觉得骗他的不是灰衣军。而是他的弟弟汉罗……两人开始不断争吵。汉森说汉罗没有参加灰衣军。带回来的也不是灰衣军的人,指责他骗了整个庄子。汉罗不承认,骂汉森舍不得粮食,不支持灰衣军……那是个傍晚吧,我就坐在这里抽烟,记得那天落霞很美,红的跟血一样。然后外面忽然开始喊,杀人了……”

    颤抖着声音。一手抚着身旁冰冷台阶,干瘦老者一手拿着的烟斗也在颤抖,有些哽咽,“汉罗……汉罗杀了汉森……杀了他的哥哥……说是吵着的时候两人动起手来,汉森身子骨结实,汉罗打不过,就摸上了刀……等我过去的时候,汉森的脑袋已经掉了……满地都是血,很红,很红。比那天傍晚的落霞还要红……咳咳……”

    看着干瘦老者剧烈颤抖的身子,唐恩与岚沙对视一眼。想到了挂在庄外旗杆上的风干头颅,都是默然。他们确实看过比这惨十倍、百倍的场面,但那又如何呢?一旦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每一分悲惨都足以令人心下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