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人回到小客院时已是午饭时候,高夫人专程让婢女将吃食送了过来,统共十二道菜并着两道汤羹,不可谓不精致。西岭月胃口大开,但又顾及蒋三娘的身份不敢多吃,只得每道菜尝一小口。这一尝她却没了胃口,因为这些菜竟然是素的,连荤腥都没!一旁的婢女见状,连忙笑道“娘子恕罪,都是婢子的错,忘了向您解释。这是先祖夫人定下的规矩,每年七月七开始,府中要连食三日素斋。可今年七月七碰上簪花宴,总不能让各家千金都来吃素,因而我家夫人把素斋日提前了,今明后三天,就连仆射和世子都不能开荤呢!”仆射,即节度使李锜兼任的官职,虽为虚职,自古却等同丞相,比节度使的头衔要高,资历也更深。因此上至公卿下到百姓,大多敬称李锜为“仆射”。既然连李锜和李衡父子都要吃素,西岭月还能说什么?唯有笑回“吃素有益于修养身心,先祖夫人的做法令人肃然起敬。”婢女听闻此言自然很是满意,西岭月便在她的注目下勉强吃了些素菜,细嚼慢咽,倒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饭后,婢女们收拾了饭菜便告退而去。阿萝见人都走了,才对西岭月说道“我看高夫人是在借机考验你!怎么就这般巧,偏生在咱们进府的时候吃素?还有那几个婢女,恨不得在你脸上瞧出两个洞来,定是高夫人派来相看你的。”

    西岭月岂会看不出来?她想起昨夜裴行立的交代,忙问“对了,三娘闺房里的那个画缸,带来了吗?”阿萝一愣“带画缸做什么?”西岭月故意说道“当然是做做样子,好让夫人和世子知道我喜好诗书字画,手不离卷啊!”阿萝翻了个白眼“那便将画缸里的字画带来就是了,还带什么画缸?怪沉的。”“你不懂,”西岭月轻咳一声,“讲究一些的书香门第,谁家不放几个画缸?快快快!吩咐车夫回去一趟,再收拾些诗书,最好……最好凑满半车!”“这也太矫情了,咱们才住几天啊,一看便是做戏!”阿萝不同意。西岭月遂沉下脸色“如今谁是主子?”阿萝张口欲还嘴,可到底是忍住了,不情不愿地领了命,去找车夫吩咐此事。

    西岭月也着手拾掇行装,把蒋府带来的吃穿用度一一摆放,一直忙到夕阳西下才整理妥当。想起晚间还有高夫人的宴请,阿萝又替西岭月重新梳妆,为她换了一身藕色襦裙,更显她清新脱俗、身姿窈窕。然而打扮好许久,仍不见高夫人派人来邀,阿萝便有些等不及了,伸着头望向窗外,一脸焦急。西岭月只觉得乏力犯困,坐在妆台前哈欠连连,尤其顶着那发髻和沉重的钗环首饰,她连脖子都直不起来,整个人无精打采。须臾,只听院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婢女匆匆走进来,禀道“娘子,我家世子要来探望您。”阿萝简直两眼放光“世子走到哪儿了?”“马上进院门了!”“多谢,我家娘子这就出门相迎。”阿萝甜甜一笑,塞给那婢女一吊铜钱。

    那婢女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阿萝望着婢女走远,这才转身一把将西岭月拉起,紧张叮嘱“机会难得,你可要好好表现。”西岭月胡乱点头,勉强撑起精神往外走,刚走出前厅步下台阶,便听到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三娘可是身体不适?”西岭月抬头一看,才发现两名年轻男子已进院门,就站在院落中央。当先那位紫金做冠,锦衣做衫,身形挺拔,只是一张脸过于平庸,有些撑不起他尊崇的身份。此人正是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的“恶仆”,也是真正的镇海节度使世子李衡。其实镇海节度使一职并不世袭,李衡也不是世子,他真正的官职是兵马使。不过早在去年,李锜便上表请求册封李衡为留后,朝廷允准了。儿子做留后,也算是变相世袭,府里下人便改口称呼李衡为“世子”讨他开心。久而久之,这俗称便叫开了,到如今镇海上下都唤他“世子”,反而忘了他本来的官职。西岭月自然也入乡随俗,行礼唤道“韵仪见过世子。”再看李衡身侧,裴行立玉树临风,此刻正看着她,一双桃花眼中微微闪动着某种暗示。西岭月原本有些困乏,刹那间完清醒过来,又朝裴行立行了一礼,笑问“不知两位前来,有何贵干?”李衡见她规规矩矩,遂出言调侃“几日不见,三娘说话见外了。”见外?见你姑奶奶!西岭月暗骂一声,面上却是礼数十足,故做出一副歉疚模样“前两次是韵仪有眼无珠,还望世子不要怪罪。”李衡也不出言表态,只抬头望了望天色“三娘不请我们进去坐坐?”西岭月立即伸手请道“世子说笑了,这本就是贵府院落,韵仪岂敢反客为主。”此时早有仆人察言观色,先一步拨开门帘,李衡、裴行立、西岭月前后走上台阶,步入前厅。

    待三人相继落了座,阿萝颇有眼色地笑道“婢子去沏茶。”言罢一溜烟地跑了。裴行立见此情形也站起身来“世子,我去搭把手。”说完竟也退下了,从始至终没与西岭月说过一句话。李衡以左手食指轻点案几,并未出声挽留。至此厅内只剩他和西岭月两人,他这才放下世子的架子,起身道歉“一连骗了三娘两次,是我的不是,此次冒昧相邀,也是想正式与三娘见个礼,鄙人李衡,字师恒。”他又指了指消失在门外的挺拔背影“方才那位是裴行立,我姨家表兄,统管家父身边五千亲兵。前次他在金山寺捉弄三娘,也是我授意的,还望三娘海涵。”西岭月故作受宠若惊地起身,回礼道“世子言重了,前两次……是韵仪太过失礼了。”李衡似乎想起了她当时牙尖嘴利的模样,双眼中流露出一丝脉脉温情,看得西岭月一身冷汗,心中警铃大作。两人有一看你。”明日还来?西岭月扯出一丝假笑,起身送客,嘴上却说“茶还没上,您就急着走?”李衡笑得颇有深意,睨着她道“一杯茶而已,来日方长。”这句话让西岭月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多言。她尾随李衡出了前厅,一眼瞧见裴行立百无聊赖地站在院中,正望着一片湿漉漉的地砖出神,很显然,方才他是特意避开,好让李衡与她单独说话。此时夜色渐深,华灯初上,整座节度使府灯火辉煌,映衬得裴行立丰神俊朗,更兼一丝神秘的忧郁。西岭月见状不由得心想,单瞧李衡,她倒也觉得相貌周正、气质不错,但与裴行立一比就实在是太过平庸。偏巧两人还是表兄弟,时常聚在一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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