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很不舒服,甚至说很受伤,直到今天,他总算是知道了许多真相,对于一个执着于是非黑白的人来说,这些真相非但没有让他欣慰,反而无比沮丧和恶心。

    他情愿嘉靖是幡然悔悟,而不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低头。他宁可相信唐毅是不知道内情,只是胆小怯懦,不敢追查,而不愿意接受唐毅比他了解的还要多,还要深!

    诚如是,这天下还有公道可言吗?

    目之所及,皆是无边黑暗,每一个人都穷凶极恶,无情算计,这样的世道还有活下去的价值吗?

    如果说之前请辞是赌气,这一次海瑞真的失望了,彻彻底底失望了,他只能掩面而走,回到老家,躬耕田亩,再也不想掺和官场的事情。

    他以前觉得官场很污浊,现在看起来,比他想象的还要龌龊一万倍!

    看着痛苦纠结,五官都缩到一起的海瑞,唐毅突然心里头好像扎了刀子,站起身,到了他的身侧,低声说道:“刚峰兄,小站一役,咱们两个都是苦主,我比你还想报仇雪恨啊!”

    唰,海瑞的眼泪滚滚而下。

    “阁老,莫非你也害怕那些人吗?”

    “不是害怕,而是时机不成熟。”唐毅冷着脸,叹息道:“山西地狭人稠,风沙不断,土壤贫瘠,经商是他们的唯一出路,大明立国两百来年,形成了庞大的晋商集团,他们从事走私,垄断盐务,赚取暴利,好些山西的大商人,都是草原诸部的座上宾,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可是却没有人敢管,刚峰兄,你可知道原因?”

    “还不是他们把赚来的钱用来到处捐资助学,兴办学堂,培养读书人,等到这些人进入官场之后,就会替他们保驾护航,上百年的积累,无穷的财富撒出去,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海瑞闷声说道。

    唐毅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刚峰兄,你的话也对,可是你没有看到另一面。”

    “还有什么?”海瑞不解问道。

    “我说了,山西地狭人稠,不得不外出经商,商人不光自己赚钱,他们从事贩运,雇佣工人,活络经济。假如没有晋商,北方几省的民生都会更加艰难,到时候百姓或是逃亡,或是揭竿而起,麻烦会更多,边防空虚,俺答南下就会更容易。再有晋商的确卖了不少不该卖的东西,可是他们更多卖给草原的是丝绸啊,瓷器啊,上好的家具,珠宝玉器等等。这些年我大明的边军战力严重下滑,可是除了丢失河套一地之外,其他长城沿线,还都把持得住。奥妙就在其中,刚峰兄想明白了?”

    海瑞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儿,他一直以为走私就是百害而无一益,抓到之后,就该抄家灭族,就该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可是听完唐毅的话,怎么觉得走私竟然还有好处了?

    他有心辩驳,却找不出什么理由,只是双手紧紧抓在大腿上,手指深入肉里,疼痛才让脑筋稍微清醒一点。

    “没想到大明竟然要靠着一群走私商,软化对手的斗志,真是好手段啊!”

    海瑞的话充满了嘲讽和无奈,唐毅也是老脸通红,虽然说出来很丢人,可事实上就是如此,只有站到了足够的高度,才能重新审视很多问题。

    比如大明朝廷一直默许走私,一方面固然是利益驱使,没有办法。另一方面,也存了拉着草原,一起变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