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对万事万物都不再关心一般,宋闻星兀自拉了拉周映年的袖子,轻轻道:“大侠,若是能死在你手上,我也能含笑九泉了。”

    周映年心下大恸,握着他的手道:“若我说你的父母前来接你回家的话,你能不能放弃这个念头?”

    宋闻星颤了颤身子,垂眸看向隆起的小腹,血一样的泪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我现在这副不男不女的身躯……还有什么颜面去见爹娘呢?”

    周映年柔声道:“宋少侠何必这样自轻自贱?天下有一半的人是女子,她们岂非都长着这样的身体,成婚之后都要经历孕育生命的过程……难道不是说明,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很正常的吗?”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用“少侠”来称呼他了,万般委屈终于将他压垮,宋闻星拽着周映年嚎啕大哭。周映年轻拍他的背,一指地牢入口:“你看那里。”

    纵然视线已经模糊,宋闻星还是立刻认出,立在孟霁华身后默默泪流满面的中年妇人,正是自己在无数个梦里追寻而遥不可及的影子。他曾无数次幻想过爹娘会从天而降结束这一场过于冗长的噩梦,但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却情愿他们不曾来过。对上视线时,他还是畏缩了——爹娘真的还愿意认他做自己的孩子吗?

    宋彩云抹去眼泪,将儿子紧紧抱在怀中:“是爹娘无能,来得这么晚……”她摸着他的头发,絮语渐渐变成了哽咽,“我们回川蜀去,景儿源儿他们都好想你。宗师傅把店开到家附近了,你若是想吃糕点随时都有热的……”

    宋闻星将脸埋在她胸前,紧紧抓住她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泪如泉涌,似乎数年来所受的委屈都随着泪水流尽了一般。他的身体被百般催折过,早已不复当初的强健结实,半晌哭累了,似是潜意识也认可自己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就这样昏睡在宋彩云怀里。

    宋彩云擦去脸上泪痕,抱着儿子,向周映年深深鞠了一躬:“彩云和丈夫亏欠大人许多,若大人未来有任何需求,我们愿当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映年微微笑着摸了摸鼻子:“夫人言重了。周某本来也没有做什么。”

    宋彩云坚定道:“大人不计较是因为大人心胸宽广,于我们而言恩情不能不报,这份承诺本也只是心意而已,还请大人务必收下。”

    其实周映年一直都看得很清楚明白,只是从来不挂在嘴边。若非迫不得已,他倒也乐得装出蒙在鼓里的样子来维护别人的尊严。

    想是王氏父子为引他入网,与宋闻两人做了拿周映年换宋闻星一类的交易。为人父母固然以孩子为重,难免产生将人拉下水借他之手实施计划的想法……

    周映年摇头道:“夫人还是快带着他们回家吧。王显磊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是夫人被调查出行迹,只怕会有麻烦。”

    宋彩云却道:“大人若是不点头,我们良心不安,不能走。”

    周映年只好顺着话头:“两位好意,周某心领了。只是……”他又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还请夫人不要再‘大人’来‘大人’去了……”

    宋彩云得意一笑,恍然有少女时期闯荡江湖的影子,原来也是故意这么称呼,算准了周映年必然吃不消,不得不接受诺言。她最后向周映年行了一礼,将宋闻星打横抱起,足尖一点飘飘巧巧地走了,即使一身夜行衣打扮也看得出翩若惊鸿的矫巧身姿。

    密室里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几人来了又去,最终只剩下两具平静的尸体。

    目送她离去,周映年心下感伤,想宋彩云年轻时也是风头无两的蜀山女侠,联想到宋闻星本该成长为堂堂正正的侠客,在江湖中留下多么浓墨重彩的记录……却在绽放之前就被如此血腥残酷地揉碎了。

    要多么坚强,才能在长期的虐待折辱下依然保有让加害者以血还血的勇气?父母亲人仍敞开胸怀接纳,闻人羽作为医师能护理好一身伤痛,算下来宋闻星无疑已极为幸运,但……纵使肉体的伤口能痊愈,心上的伤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