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大计既定,三人又具体讨论了各种细节,以及可以承受的让步。黄歇提出,为了更多了解秦人动向,他建议穿越南阳、鄢、郢,从武关、蓝田入秦。楚王伤感道:“故园萋萋,独行躅躅。悠悠苍天,谁与同行!”潸然泪下。子兰和黄歇一齐拜道:“愿王勿忧!”

    楚王道:“寡人及子兰暂留陈地,子歇但历各国,结好诸侯。楚之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寡人无德,愿以效之。”

    子兰道:“楚虽失鄢郢穰邓,犹有陈蔡吴越,北至河济,南极潇湘,盖天下之半也。越王勾践,十年生养,十年教训,遂成一世之雄,而况楚有天下之半乎!”

    楚王道:“非如子兰之言。陈蔡吴越,河济潇湘,非一朝而有。方其兼有鄢郢穰邓之时,而不敌强秦,国破家亡,至于今日。今亡先祖故土,惶惶不堪,朝不保夕,陈蔡吴越,河济潇湘,岂可恃乎?惟思祖训,民生不易,祸至无日;民生在勤,勤则不匮。身体而力行之,成败但付诸天也。”

    子兰和黄歇皆伏拜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王忧劳至此,臣不能活也!”

    楚王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况吾三子同心,共振大楚!”

    子兰与黄歇伏拜道:“必如王所命!”

    第二天,黄歇独自回到陈城,楚王与子兰仍留章台。黄歇心情沉重,楚国需要十年的太平时光以养精蓄锐,但三晋与秦的四国显然不会让他太平,或者下一轮攻伐就在秋收之后。

    他召集起陈县的巨贾,向他们说明自己准备入邓穰鄢郢,经武关、蓝田而入秦,各家其有财货舟车之务,可与同行。当即有十余家表达了同往的意向,也有人表示虽然机会难得,但需要与家里商议。

    随后几天,黄歇又到项城、蔡县,甚至黄城等周围几个大县,召集商贾,询问可有愿随自己同往秦地的……

    十天后,一支由五十乘车、三四百人组成商务团从陈城启程。黄歇从自己家中抽调了三十名家臣和五十名青壮步卒,以为护卫。大家均轻衣短衫,行囊、粮水都放在车上,每人均执一棍,步行时代杖,战斗时为兵,运货时为担。

    五十乘车,代表了五十个商户,每户一名主管,五六名杂役。虽说是杂役,也是惯常过国穿洲,见过世面的。每户的业务不同,自然派出的人员有异,但都是精壮骨干,是不用多说的。

    陈与南阳、鄢郢之间,商业往来不断,哪怕南阳为秦、韩、魏等国分据,生意还是照做。各国都有共识,两国交战,不断商路。但鄢郢被占领后,陈与那边的业务往来陷入不确定状态。秦人十分排斥商人,在他们占领的南阳诸城中,往往将原住民赶走,而从秦国迁来刑徒。占领鄢郢后,也如法炮制。而且鄢郢大战中,楚人死伤惨重,江水为塞,商户损失巨大,无数商户被灭门。这种极为严酷的经商环境,在有心人看来,未尝不是机会。旧的商户灭绝了,正是下场的好时机。所以,虽然秦地之行有危险,但愿意去的人不少,黄歇不得不限制在五十户范围内。

    在召集商户的同时,令尹子兰也为黄歇准备好各种节符,黄歇要什么就有什么:经商的许可证,运输的通行证,通行各关隘的凭证,外交使节的文书,就近调动军队、地方力量的命令……所有这些节符黄歇都交给自己最信得过的十名家臣保管。

    陈国的大氏自然是陈氏,姚氏和虞氏也和陈氏一样,是陈地的土著,据说都是舜的后裔;胡、田、孙等氏则是直接从陈氏分出来的支系。他们都算是“本地人”,根深叶茂,势力巨大。外来的商户更多,传统的巨贾王、吕、白、陶、端木……新兴的商人巴、郭、卓、程、孔……,冠带、渔盐、油漆、桑麻、皮革、竹木,乃至铜铁、丹砂、珠玉、玳瑁……各类商品不一而足。如果财力够大,路子够野,弓弩、盾甲、戈矛,乃至车乘,也可以买到。

    能够进入黄歇商队的,自然都是陈地的顶级商人。但他们都遵循商祖白圭的教训,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出门在外,并无一丝骄气。

    这一日,正是初夏时节,风清气爽,一行人从陈出发,先往章华台。——两地虽然不远,但财货流通依然要靠商人运输。各家将自己备好的货卸下,装载上下一程的货物,有条不紊,严丝合缝。黄歇自然秘密与楚王和子兰等见面,协调随后的步骤。

    出章华台,商队沿隐水而上。初夏时节,隐水水涨,商队租了船,运了货,一路蜿蜒向西。虽然是逆水而上,但也比步行快了许多,到黄昏时,高大的召陵已经在望。

    召陵就像凭空而降的一个土台,高约十丈,周围数十里,形成一座天然的防御工事。三百多年前,蔡国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当时的霸主齐桓公小白,但年青的蔡姬不知轻重,向齐桓公撒娇撒泼,惹怒了已经年迈的齐桓公,把蔡姬休回娘家思过。不料蔡国也动了气,竟把蔡姬改嫁,不侍候了。于是齐桓公以盟主身份,率八国联军南下,讨伐蔡国,蔡国一触即溃。当时蔡国与楚国有盟,蔡国被欺负,就牵出了楚国为他出头。楚国沿伏牛山、桐柏山一线修筑有数百里长的长城——方城,齐桓公望城兴叹,只得与楚讲和。当初齐、楚签订盟约,昭告天地的地方就在召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