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喝道:”赵人伤亡,自有赵人存问,何干秦人?“
吕不韦道:”赵人死伤,非止一日,可见一官一吏,加存问焉?任其自灭,而吾活之,不以为德,反以为罪,何也?“
薛公道:“居心不良,但以小惠,欲间君臣之心。其心可诛!”
吕不韦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不君,臣何以臣?诸公子困于生计,吾但以五石粟活之。彼怨干天,非因吾粟而起,赵氏君臣不思仁义以御下,众叛亲离,不亦宜乎?而公反以仁义为仇乎?”
薛公道:“汝岂以仁义安赵,但惠及亲秦者也!”
吕不韦道:“吾以秦公子臣,不惠亲秦者,将与赵王争赵民耶?臣之粟,尽在邯郸城外,公若有令,臣旦日押车入城,广皆施粥,公以为然否?”
曾季在旁冷笑道:“薛公之意,吕兄不知。公以为,赵王既失仁义,凡天下仁义之士,皆当束手裹足,视赵人如无物。但济之者,即赵敌也!”
曾季的话似乎击中了薛公的内心,他立即面色煞白,口唇颤抖,用手指着曾季,却说不出话来。旁边有人喝道:“何敢胡言!”但似乎没有旁人帮腔。
吕不韦道:“吾固秦臣也,就食于邯郸,邯郸于吾有重生之德,邯郸之民,皆吾兄弟也。秦赵之争,诸侯之事也,与民何干。万民被刀兵之苦,家破人丧,妻儿号痛。凡闻之,岂不动容!秦民自有秦王按功封赏,乡里长老依律存问,而赵民弃之无地。吾本秦王好生之德,兼及于赵,何罪之有!秦赵争则两害,和则两利,天下皆知也!相争则万民涂炭,所亡者胡不为子之父,弟之兄,妻之夫,人之子?岂独以秦赵分耶?”
薛公有些无力地问道:“汝是行,秦王命耶,自行耶?”
吕不韦道:“吾为秦臣,虽无王明教,秉王之意,散公子之财,结亲秦之心,亦王教也!”
薛公大怒,击案道:“驱之出,驱之出——!”在众人不解之目光中,吕不韦拉着曾季,飞快地跑出门去,在迈出门槛时,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摔出好远,但爬起来,继续头也不回地一路跑出酒肆,身后一群人发出哄堂大笑!
吕不韦和曾季一口气跑出酒肆数百步,一直跑到一处小河边才停下来,摔倒在地上,相对而视,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良久,曾季喘着粗气对吕不韦道:“兄之辩,虽……陈公……不及也!”
吕不韦道:“彼拘兄于堂,所为何事?”
曾季道:“彼以吾初至,即生此事,必吾主谋也。以草莽之人行诸侯之事,当行堂刑!吾誓以非吾之谋也,未得及兄,而兄已至矣!”
吕不韦道:“吾意亦如是也。兄以草莽之身见,而暗行诸侯之事,非其道也。然吾已为秦臣,为秦谋,宜也!凡兄所为,可尽委于弟,既委身于秦臣,自当为秦谋,非其过也。”
在当时,有草莽之人不通于官府的规矩,但草莽之人也是要吃饭的,受雇于官府,为官府办事,又是允许的,甚至“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还是草莽中的行事规矩。这样就留下了许多漏洞可钻。曾季明明是秦王派来的间谍,藏身于草莽之中,要草莽中人助其行事,这是不被允许的;但吕不韦以秦臣的身份,雇佣他为秦国办事,就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了。只要曾季将所获的利益与他人分享,他甚至可以请求旁人协助,去办那些只有草莽才能办到的事。这种“神通广大”,是许多草莽人士的生存之道!
吕不韦道:“邯郸危矣,兄可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