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尚在西南的大地上落下金黄与温暖时,数千里外的金国,冬日的气息已提前来临了。

    八月初九,云中。

    铅青色的阴云笼罩着天空,北风已经在大地上开始刮起来,作为金境屈指可数的大城,云中像是无可奈何地陷入了一片灰色的泥沼当中,放眼望去,满城上下似乎都沾染着阴郁的气息。

    出入城池的车马比之往日似乎少了几分活力,集市间的叫卖声听来也比往日惫懒了些许,酒楼茶肆上的客人们话语之中多了几分凝重,交头接耳间都像是在说着什么机密而重大的事情。

    城池中布着泥泞的街巷间,行走的汉奴裹紧衣服、佝偻着身子,他们低着头看来像是害怕被人发觉一般,但他们毕竟不是蟑螂,无法变成不引人注目的矮小。有人贴着墙角惶然地躲避前方的行人,但依然被撞翻在地,随后说不定要挨上一脚,或是遭受更多的毒打。

    在这样的气氛下,城内的贵族们仍旧保持着高亢的情绪。高亢的情绪染着暴戾,时不时的会在城内爆发开来,令得这样的压抑里,偶尔又会出现血腥的狂欢。

    城市南侧的小小院落里,徐晓林第一次见到汤敏杰。

    徐晓林是从西南过来的传讯人。

    西南与金境远隔数千里,在这年月里,讯息的交换极为不便,也是因此,北地的各种行动大多交由这边的负责人全权处理,只有在遭逢某些重要节点时,双方才会进行一次沟通,以方便西南对大的行动方针做出调整。

    整个西南之战的结果,五月中旬传到云中,卢明坊动身南下,便是要到西南汇报整个工作的进展并且为下一步发展向宁毅提供更多参考。他牺牲于五月下旬。

    在几乎同样的时刻,西南对金国局势的发展已经有了进一步的推测,宁毅等人此时还不知道卢明坊动身的消息,考虑到即便他不南下,金国的行动也需要有变化和了解,于是不久之后派出了有过一定金国生活经验的徐晓林北上。

    徐晓林抵达金国之后,已接近七月底了,接头的过程谨慎而复杂,他随后才知道金国行动负责人已经牺牲的消息——因为女真人将这件事作为功绩大肆宣传了一番。

    尽管在这之前华夏军内部便曾经考虑过主要负责人牺牲之后的行动预案,但身在敌境,这套预案运行起来也需要大量的时间。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谨慎的前提下,一个环节一个环节的验证、彼此接头和重新建立信任都需要更多的步骤。

    也是因此,尽管徐晓林在七月底大概传递了抵达的信息,但第一次接触还是到了数日之后,而他本人也保持着警惕,进行了两次的试探。如此这般,到得八月初九这日,他才被引至这边,正式见到卢明坊之后接手的负责人。

    这位代号“小丑”的负责人样貌干瘦,脸颊看来稍稍有些下陷,这是临行之前最高层那边偷偷提醒过的、在危急关头值得信任的同志,再加上两次的试探,徐晓林才终于对他建立了信任。对方大概也监视了他数日,见面之后,他在院子里搬开几堆干柴,拿出一个小包裹的来递给他,包裹里是金疮药。

    在加入华夏军之前,徐晓林便在北地跟随商队奔走过一段时间,他身形颇高,也懂辽东一地的语言,因此算是执行传讯工作的好人选。谁知这次来到云中,料不到这边的局面已经紧张至斯,他在街头与一名汉奴稍稍说了几句话,用了汉语,结果被正好在路上找茬的女真混混连同数名汉奴一道殴打了一顿,头上挨了一下,至今包着绷带。

    “……从五月里金军战败的消息传过来,整个金国就大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路上找茬、打人,都不是什么大事。一些大户人家开始杀汉人,金帝吴乞买规定过,乱杀汉人要罚款,这些大族便公开打杀家中的汉人,一些公卿子弟相互攀比,谁家交的罚款多,谁就是英雄好汉。上月有两位侯爷斗气,你杀一个、我便杀两个,另一家再补上两个,最后每一家杀了十八个人,官府出面调停,才停下来。”

    让徐晓林坐在凳子上,汤敏杰将他额头的绷带解开,重新上药。上药的过程中,徐晓林听着这说话,能够看到眼前男子目光的深沉与平静:“你这个伤,还算是好的了。那些混混不打死人,是怕赔钱,不过也有些人,当场打成重伤,捱不了几天,但罚款却到不了他们头上。”

    徐晓林是经历过西南大战的战士,此时握着拳头,看着汤敏杰:“迟早会找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