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迟皓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若是今夕来了,朕却不来,你当如何?”

    郑淣哪里晓得他如此盘根问底是何种用意?只觉得自己话已是说到极点了,可他偏生要如此问个彻底,也只微微颔首道:“后宫妃嫔上承雨露皇恩,下彰妃嫔之德,嫔妾固然是盼着见陛下一面,若是陛下前朝政务繁忙,嫔妾便是一时见不到陛下,只要陛下安康长乐,嫔妾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面前的皇帝眼风扫了一眼,冷冷地打断:“妃嫔之德的这些话,还是留给朕的朝臣们去说吧,朕在你这里,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郑淣没想到这皇帝翻脸如同翻书一般,方才的那几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恭维话不知怎么就触了他的逆鳞,她是何等心思聪慧之人?瞧了一眼他的脸色,当即微微一笑:“

    皇上这么说,是嫌嫔妾无趣了?”

    皇帝半晌不曾言语,只管垂了眼睛,目光只是落在她手上的一汪白玉手镯上。

    现下他的满腔怨念,不是没有由头的。

    今日,刘全从敬事房掌事太监那里取回了一只黄金绞丝镯子,那绞丝镯子是她派了翠屏送到敬事房孝敬那管着牌子的掌事太监的,这黄金绞丝镯子初初一看并不打眼,可皇帝将那镯子放在手上一掂量,却发现这镯子格外的重,再细细看来,这镯子上头虽然只镶嵌了一点花生米大小的竹叶玛瑙,可颜色却极正,想来正是因着这竹叶玛瑙比寻常玛瑙重上许多,才叫这绞丝镯子也越发重起来。

    这南朝的绞丝镯子由她带到西梁来,随着她辗转四方,想必也是她极喜欢的物件。

    他的目光又落在她的手腕上,她手上的这只白玉镯虽说是全身通白,也是好东西,可倒也是不什么天下无双的稀罕之物,怕是那竹叶玛瑙绞丝镯子更名贵些。

    她手腕子上的镯子,他自然是识得的。

    这只镯子她戴了三年十个月,从未取下,只因——只因这只镯子是那个人与她的定情信物。

    他的手慢慢地抚上她的手腕,那白玉镯子仿佛玄冰一般,冰冷透亮,她微微一颤,不知这位西梁君王为何不急着上塌,反倒要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上的镯子看,她心中不安之情大盛,仿佛心中最隐秘的一点被人挑开了来细细观赏,她不由地往后缩了一缩手,没想到他却一把抓住她的纤瘦的手腕,轻轻地抚摸她的白玉手镯,目光怜爱不已:“这镯子……配你的手腕,甚美。”

    她的心砰砰直跳,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道:“皇上谬赞,嫔妾愧不敢当。”

    皇上并不看她,手指依旧在她的白玉镯子上轻轻抚摸,动作轻柔至极:“朕想起,朕的宝库有只更好的镯子,配爱妃的手腕怕是还要更美些,朕明日便赐给你,如何?”

    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再紧了一紧,“这镯子看着虽好,可却没有什么灵气,终究还是配不上爱妃这么好看的手腕——爱妃还是取下来罢。”

    郑淣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右手情不自禁地护住自己的手腕,声音微微颤抖:“嫔妾卑贱,皇上御赐之物自然比嫔妾这镯子好上千万倍,只是这镯子乃是遗母所赐,皇上恕嫔妾不敢背弃家母养育之恩。”

    今日她将那更名贵些的绞丝镯子抵了出去,而这白玉镯子却片刻不离身,对那人的一片心意简直是昭然若揭——她的心在哪里?他哪里能不知道?可即便是这样,她竟然还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在他的面前胡诌什么遗母所赐和什么今夕何夕,得与王子同舟的鬼话!

    口不对心,欺君之罪。

    只是,她便是这般欺了他,可他又能怎么办呢?在她的面前,他何曾又有半分君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