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眼见着姚涵脸色煞白地滚了,在帐中无声面面相觑许久,方才有人喘出一口气。

    “将军莫不是还要罚小姚……”怯生生一句,也不知是谁问的,半日无人应声。

    帐外,姚涵跟着何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呼吸吐出白汽,往两人之间的空隙一滚,复又消散。远处飞鸿掠夕霞,归鸟投荒林。脚下干枯的草茎早被不知多少人踩过,死死印进黑泥里。

    入了大帐,何素斥退亲卫,方转身来看姚涵,一时之间却大约是气得发昏,连该骂什么都想不明白,只是两手背在身后,牙关咬得极紧,半晌才森然挤出一句:“你好聪明。”

    他手上大略是拿了东西,却一路避着姚涵。姚涵不敢多看,只见那东西一晃,似是个木匣。

    但此时他无暇计较,见何素气恼,干脆利落便跪下认错:“是我不知悔改,自作聪明。请将军责罚。”

    何素默不作声,半蹲下来,从近处打量他。只见他颊边沾着不知何处蹭来得血迹,衬得面孔越发苍白,一双眼睛乌黑,专注驯顺望着何素。

    何素手指一动,少顷,忍住伸手去擦他血迹的冲动,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一字一顿问道:“你何时不是明知故犯?”

    每个字都蹭着一股呛鼻的血腥气,似被千刀万剐过。

    姚涵呼吸粗重,身体因为气力不济而微微发颤,却仍旧是竭力举首与何素目光相对:“对不住。将军,我……”

    他猛然咳嗽一声,话音顿消,只剩下嘶哑的抽气声,后背一时剧烈起伏,整个人难以控制地蜷曲起来。

    何素绷紧的脊背当即便向前一顿,但片刻之后,他一寸一寸挺回来,只有视线刀一样扎在姚涵伏下去的背上。土灰色的冬袍洇出殷红的血迹,贴在那具薄削的身体上。椎骨的凸起仿佛隔着棉絮依旧能瞧得一清二楚。何素手中的木匣便又紧了一紧。

    他指头捏得生疼,脑中骨碌碌转着一个念头:这人瞧着用得上这药,若是扔了,不免可惜。

    他白日里令姚涵去领罚,一转头莫名其妙坐立不安,梦游一般从自己的私库中挖出攒下的药,齐齐整整收进一个干净漂亮的小木盒里,似乎等着机会送给谁。方才晚膳,他见着两块肉,略一出神,也留下了。而后携着小木盒,挥退了亲卫,木然出了帐,不知往何处乱走。

    路上士卒们见了他便远远地行礼,他一拔脚,又各自回到按部就班的日常中去,划拳的划拳,念信的念信,有人下午晒了衣服,此刻趁着余热未散乐呵呵地收回来,还有的刚从市集回营,揣了满怀的油饼肉汤,来给弟兄们解馋。

    西北泥土的腥气、热腾饭食的香气、军营惯有的汗臭与衣物晾晒后的太阳味道搅合在一道,与满耳细碎的风声及夹杂粗口的笑骂声迎面扑来。

    何素沉默地穿越其中,仿佛全然不为所动。等到反应过来,人已站在军医营帐外头,只听见里头一人轻快道:“军纪我来抄吧,只是须得烦请诸位帮忙取纸笔与墨来。”

    “……”

    何素顿时头脑清明,精神百倍,只觉手中木匣沉甸甸生冷冻手,合该就地扔了。只是一路动了几次念头,终究舍不得。

    此时姚涵在地上咳得辛苦,仿佛再加点力便要折断,何素手中木匣便又格外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