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渡蓬丘事事休,鸿鹄志满位云侯。

    濒死感是极乐的,更是让人恐惧的,那种恐惧足以铭刻在心底,让人去逃离,去躲避。此刻宁尘的脑海里有无数的画面闪烁,是曾经的过往,有幸福的,有悲伤的,有最近的,还有久远到几乎忘记的。

    更有我的,也有你的。那里是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是一个美丽女孩,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他见证了她的一次次的蜕变,那是初次来潮时的惊怕,恐惧;是窥见了霓虹里的情欲的好奇与冲动;是第一次穿上高跟鞋涂了唇去营造算计好的偶遇的羞怯与期盼。

    头痛,头痛欲裂。那一幕幕似过往,似共同的回忆。那一幕幕就在眼前,就似压在心里,直让人撕心般的疼,直压迫得人想要倾倒。

    略……一声干呕,那是自濒死态的逃离。自不醒梦中醒来,眼前是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不知和上一次的黑暗相隔了多久,但这一次更加真实,真实得能够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梦里,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是睁着的。我是瞎了吗?自问,没有回答,没人回答。已不清楚自己是否问出了声,更不清楚是否有人在听。有感觉传来,是痛,痛的那么清晰,清晰到难以忍受。这痛来自脑后,来自四肢,来自全身。继而听觉也清晰起来,似有哭声,期期艾艾。似有高呼声,似有钟鸣之声。

    细细回想,回想刚刚的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朦胧,又那般熟悉。自己是谁,身处何地,宁尘还是雨昔,是那个放下责任感背起行囊逃离远去的少年,还是那个怀揣梦想却被再三驱赶至那深渊尽头的沈雨昔。宁尘好像再回梦里,梦里没有疑惑,没有伤痛,没有此刻的恐惧,那是对黑暗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闭上了眼,这次没有再睡去,他在整理前尘,他细数过往,他确定自己是宁尘,是那个少年,那雨昔是谁,是梦里的那个姑娘?是自己舍死相互的红裙姑娘?宁尘动了动,发觉自己似乎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在一个盒子里,盒子,盒子,棺材!脑袋再一次炸开似的疼。那一幕幕浮现,是英雄救美,然后是紧紧相拥,是一朵红艳艳的玫瑰,我死了,我死了吗?

    那么现在呢?他胡乱的摸着,手脚都在,头面也还在。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如果一切都不是梦,那此刻又算什么呢?如果一切是真的,那么雨昔呢,雨昔,脑海里雨昔的画面又断断续续的闪过。那么此刻是什么,是灵魂交融?是记忆的穿插?宁尘心绪乱了起来,不知这一切都是自己荒谬的胡思乱想,还是一切依旧是梦,一场不醒梦。此刻宁尘宁可相信这是一场梦。

    这时周围的嘈杂声停了,片刻后是两人的对话,似有似无,似远似近。只隐约听到林监和明公等词,以及一阵此起彼伏的哭泣,断断续续,苍茫戚妄。宁尘放弃内心的思索与不安,汲汲摸索起来,四壁都严严实实,顶部用双手推了推也纹丝不动。

    这时一个掐着公鸭嗓的声音响起来,声音细高细高的,亦可闻及:“门下:武安明公,遂安顺命,忠悯贤明,清心秉正,今闻家祸,朕心尤戚,卓…”

    宁尘已慢慢感觉气闷,他吃力的抬起一腿,用力一蹬。顶盖还是没有动,复又踢了几脚,依旧丝毫不动。求生欲的激使,宁尘握紧拳头用力的拍打头顶的木头,忽而外面的声音静了静,继而又响起来“谦而益光,赠云州…”

    宁尘来不及多想,用尽全身力气,敲打着“箱壁”。又是宁静,继而是一片噪杂,而后,箱壁响了起来,是撞击声,是摩擦声,最后是一声吱呀声,长长的一声吱呀声,顶盖慢慢打开的缝隙里射进一丝光明,那丝光明铺展开来,是一道光,一片光,最后是刺眼的光芒。闭了闭眼之后,宁尘睁开眼,看到了几张陌生的面孔,那面容上的表情是惊异,是淡然,是呆呆的不知所措。由于突然的光芒,看起来清晰却又模糊。宁尘抬了抬手撑住“箱壁”一把坐了起来。然后静谧瞬间被打破了,四周传来了尖叫,欢呼,哭泣,和不知所谓的祷告,不绝于耳。

    直到这一刻宁尘唯一能相信的是自己没有死。这一切不是梦,因为没有梦会如此的清晰。他没有说话,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是那么的陌生,一群奇怪的人,一个奇怪的环境,一个奇怪的出场方式。他爬出了“箱子”走向四周,那群人围着他,脸上的表情,有惊恐的,有欢喜的,有如梦似幻的,还有泪满双颊的。

    他看到了一个灵堂,一个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灵堂,黑幔白帆,烟葛缥缈,烛光茵染,肃穆空灵;一间大房子,一个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大房子,四柱轩武,飞榷凌空,精雕彩饰,檐廊低回;还有那群人,电视剧里的人,挽发束腰,长袖流裙,素袍云衫,长靴轻履。这是宁尘完全陌生的环境,完全陌生的穿着,和一张张完全陌生的脸。

    这一瞬间宁尘有点恍惚了,这一刻他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梦。恍然间,一个身影突出了众人,上前几步,拉住宁尘的衣袖欢喜言道:“三郎”,宁尘低下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人,一个小丫头,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素纱单衣,长裙也是白色的,只有腰带的摆尾有丝丝黑绦,她面庞清秀,没有粉妆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瑕疵。消瘦的肩,小巧的身子,让人一见就有一种邻家妹妹的感觉。宁尘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渍,和那激动万分的欢喜神色便淡淡一笑。这一笑,换来了眼前人更加难以抑制的欢喜,她跳起来开心的大呼:“三郎未死,三郎未死,我就知道三郎是不会丢下我们的。”

    三郎,三郎是谁,是我吗,宁尘不知所措,却也不能或者说是不知该做出什么表示,他转过头来,突然发现灵堂上有两副棺材,两副漆得黝黑的棺材,那么说有两个人死了,两个人躺在这里。一副棺材里的是我,那另一副是谁呢?宁尘与雨昔,那个美丽的红裙女,那个脑海里一直出现的人。宁尘的脑海突然想到了这个,这个不可能的可能,然而面对眼前的一切,宁尘已经相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他急迫的指着另一副棺材,当他刚要脱口而出“雨昔”时,忽然住嘴了。眼前的一切太陌生了,他不知道自己开口后会发生什么,片刻思虑之后宁尘平静的开口道“打开”。四周因为小丫头的欢呼而哄闹起来的人群听到宁尘的话又再次静了下来,却没有人动。宁尘有点失措,不知如何才好,继而又高声道:“快点打开”刹那的安静之后,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有几个人站了出来,急急动起手来,很快另一口棺材的顶盖也被挪开了。

    此时,人群都站得远远的,却围成了一个圈。打开的人也逃似的走开了。宁尘激动得注视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动,他怕自己失望,怕一切更加复杂。一盏茶的功夫,什么都没有发生。人群的骚动越来越响,有交头接耳的,有仓皇失措的。宁尘却依旧沉浸在如梦似幻中,沉浸在那里面躺着的底是谁的无尽遐想中。人群的骚动越来越大,宁尘也有些紧张起来,迈开了步子,往那毫无变化的棺材走去,那脚步是沉重的,灌了铁似的沉重。

    当他马上靠近边缘时,突然一个身影从中坐了起来。刹那间,宁尘的眼前只有一团红,一团火一样的红,就如同在高楼上的那个身影,那般红。接着宁尘看到的是一张精致的脸,画着浅妆,火红的唇,柳叶般的眉,高挺的鼻,和标致的瓜子脸,再加上那如缎如脂的肌肤,华彩益彰的气质,完完全全是一个绝色美人。

    宁尘突然有点慌了,她最想看到的是雨昔,可这张脸不是雨昔。那这是谁,为什么也和自己一样醒来。宁尘再仔细打量眼前的人,突然发现那张绝色的脸庞上有一双眼睛,一双和自己一样迷惘的眼睛,空隧,幽深,却更多的是迷惘与不知所措,以及那饱受风霜后的深沉与历经死亡后的澄明。当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间,仿佛时间都停滞了,万物都消失了,一切都变得虚无。只有一双眼睛,一道光。那是澄澈的洞明之光。